萧恪之这才回神,努力绷住脸,任她处理干净。 说来也怪,他往日始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偏偏到她面前时,好像卸下了什么伪装一般,总是忍不住露出松快的笑容。 不一会儿,楚宁放下刀,又用毛巾替他捂了捂,再抹上一层薄薄的面脂,才算完成。 “好了,陛下看看,如何?” 萧恪之一骨碌起身,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满意道:“阿宁的手艺,自然好,比朕自己都好!” 楚宁掩唇笑了笑,难得得意地昂首:“那是自然,陛下可没有我这般有耐心。” “是,朕该好好奖赏你的耐心……” 说着,他干脆将她拉进怀里,用才变得光滑的下颚去蹭她的颈窝。 “陛下——别,我还有话要说呢!”楚宁感受到他动作的变化,咯咯笑着躲开,“今日我去了掖庭。” 萧恪之看一眼时辰,知道她的确有事要说,恰好他也有话要说,便停下动作,问:“去做了什么?” “我见了那里的杂役宫女,多问了几句。” 她又将先前许夫人说过的话,和心里的打算一并说出来。 “我想在宫中设一处学堂,专门教授这些平民出身的宫女们读书识字,学习技艺,若有优异者,学成后,也能像那些大家出身的女子一般得到晋升,成为女官。陛下以为如何?” 萧恪之听得认真,这时候已忍不住坐直身子,拉着她的手,道:“朕觉得极好。此事,朕也未曾想过,你却留意了。” 他对母亲的印象停留在十二岁以前,那时虽记得母亲似乎爱读书,可却不曾深思过,偏偏她留心了,还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朕如今在朝堂上,也正要渐渐提拔一些出身寒门的有识之士,虽要徐徐图之,却也已有了些进展。你在宫中能这样做,也恰合了朕的主张,给天下人做个表率,实在很好。” 他说着,目中露出几分感动:“此事,母亲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也定是极赞同的。当初她在宫里,也没机会好好进学,你这样,也算替她了了当初的心愿,阿宁,朕很感激。” 她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用心:“阿宁想尽力为陛下做些事。如今成了夫妻,陛下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即便不在了,我知道陛下心里也是挂念的。” “是啊,朕挂念着,你是懂的……” 他轻叹一声,推窗去看天边的繁星,在心中默默向已离开人世许多年的母亲说悄悄话。 她伸手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二人静了片刻,他低声道:“朕也有话同你说。阿宁,中秋那一日,朕打算办你的册封大典,可好?” “册封大典?”楚宁一愣,抬起头来望着他,“可、可我的衣袍、饰物都还未准备——” “这些你不必忙,朕早已让内侍省的人去办了,过两日做好了,便能送来给你试穿。”他盘算此事已久,早在将她接入太极宫时,便已想到了这一日,“那一日中秋佳节,本就普天同庆,再行册封大典,便是让天下百姓共庆此事。夜里的那场宴席,也有百官为你庆贺。” “况且,中秋寓意团圆,咱们在一起,便是成家了,也讨个好兆头。” 楚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知道他早已想好了:“那便听陛下的,我只管操办好宴席,旁的可都交给陛下了。”
第78章 缨绳 正文完结。 接下来的日子里, 太极宫中人人都为中秋的到来而忙碌不已。 楚宁一面命人准备宴席,一面也着手准备起学堂的设立。 翠荷头一次办这样的大事,不但每日虚心向六局的女官们求教, 更几次出宫, 到长安各大家族中供女眷们进学的家学中亲眼看看,再将各家的优缺点一一记下, 回到宫中汇报于楚宁, 一同商讨。 只是,宫中紧凑有序又生机蓬勃的气氛,到了百福殿,便都化作寂寥。 齐太后年事已高,如今齐家又已从朝堂中半隐退, 再不干涉军国大事, 面对宫中的变化,她每日吃斋念佛, 深居简出, 越发感到疲惫倦怠。 眼看连皇后也有了,她终于不愿再留在太极宫,而是向帝后二人提出, 要搬离太极宫, 独自住到兴庆宫去。 兴庆宫位于长安城东,形制自然比不上太极宫, 然而内里一应俱全,又因地势优越,气候十分宜人舒适。 萧恪之与齐太后本就并非水火不容,如今更是界限分明,将其当作长辈奉养, 对于此事,与朝臣们商议过后,自然便同意了。 于是,八月十二,兴庆宫修整毕,齐太后便带着身边的宫人、内侍搬了过去,连中秋的宴席也推辞了。 萧恪之与楚宁两个亲自相送,直到见她在兴庆宫安顿下来,才重返太极宫。 三日后,便到八月十五,中秋。 这日,暑热已过,天气晴朗,上至皇帝与朝臣,下到平民百姓,沉浸在团圆佳节气氛中的同时,皆十分期待皇后的册封大典。 按照礼制,册封大典当先在皇后娘家举行。 楚宁的父母与近亲都已不在了,萧恪之便让人去寻了京兆楚氏其他旁支中的长辈来,在太平坊的宅子外设下帷帐。 楚宁也于前一日离开太极宫,住进宅中,到这日清早便起来梳洗等待。 眼看时辰将至,礼官们手捧典册、备品等,北向行拜礼后,进入宅中。 楚家的长辈当即迎出去,尚宫则领着女官们进入皇后闺房,服侍皇后梳洗更衣。 绣了五色雉鸡纹样的袆衣配上齐整的饰物,一下令原本温柔端庄的楚宁更多了高贵华美,格外耀眼夺目,引人仰望。 尚宫站在铜镜边,笑着躬身行礼:“殿下容色妍丽,不论什么样的装扮,都极衬。今日这一身袆衣,更显气度高华,端庄大气。” 楚宁也看着镜中的自己,闻言笑了笑,道:“亦有六局的功劳,将这身袆衣做得这般精美。” 不一会儿,时辰到了,女官们引她出屋,到庭院中,北向而拜。 庭中门户敞开,除了正、副使和女官们外,还有楚氏族人与随同而来的百官,就连门厅外的阔道上,也站满了远远观礼的百姓,十分热闹。 众人一见皇后出来,原本的热闹声顿时止住了,四下一片寂静,只等礼官们的指示。 焚香祭奠后,正使高声宣读册文,再将典册、宝绶交予她的手中。 楚宁伸出双手,接过信物的那刻,便是正式册封了。在场的官员们纷纷将道路让开,在两侧行拜礼,女官们则走到前面,迎皇后回宫。 大门外,专为皇后乘坐的重翟车早已准备停当,侍卫与宫人们纷纷退到两边,等着皇后登车。 楚宁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出宅邸,正要登车,街道的另一头却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与车马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本该等在太极宫中的皇帝,正乘车朝这边靠近,看这架势,是要亲自来接皇后回宫。 楚宁惊讶不已,忙停住脚步,转身迎上去,诧异道:“陛下怎么来了?” 按规矩,皇帝断没有亲自离宫来迎皇后的道理。 可萧恪之却从容笑着下车,冲她伸出手:“朕自然是来接皇后的。阿宁,咱们回家了。” 太极宫是他从小的家,如今也是她的家了。 已是黄昏,夕阳灿烂辉煌,照得他的轮廓间晕开一层瑰丽的光晕。 楚宁仰头看进他亮闪闪的眼眸中,心口软了软,在众人的惊叹与注视下伸出手放进他摊开在眼前的掌心里。 “好,咱们回家。” 二人相携着登上马车,在夕阳的余晖里朝太极宫的方向行去。 …… 太极宫外,千牛卫侍卫已将道路清出,承天门也大敞着。 帝后二人的马车行在前面,百官的马儿则跟在后头,一同从承天门进入,直到设中秋宴的两仪殿外才停下。 宫人、内侍们将众人迎入殿中,帝后二人到座上坐定,地下的百官便站到阶下,依次而列,矮身跪下,再度行大礼,既庆中秋佳节,又贺皇后被册。 楚宁与萧恪之对视一眼,随即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落座,又捧起案上酒杯,与百官同饮,才算礼毕。 不一会儿,台上乐舞声起,由庄严隆重逐渐过度到欢快活泼,令殿中的气氛也逐渐放松下来。 席间,觥筹交错,无数官员、使臣携着家中女眷一同上前,向帝后二人敬酒祝贺。 楚宁也不大擅长饮酒,平日赴宴,多是浅尝辄止,今日却不同,凡有敬酒者,她来者不拒,一一饮下,不一会儿,脸上便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 萧恪之握住她还要举杯的手,接过她的那杯酒,冲来人笑道:“皇后不胜酒力,这一杯,朕替她喝了吧,多谢好意了。” 说罢,仰头一口饮下。 来人见天子亲自饮了,自不敢多说,忙也跟着饮完杯中酒,又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便转身退下。 “阿宁,你大约有些醉了。”萧恪之放下酒杯,转头望着楚宁绯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贴了贴,果然一片滚烫,“先下去歇一歇,换身衣服,可好?” 楚宁脸颊正热,贴在他的手心里忍不住蹭了蹭,闻言点头:“好,我的确喝得快乐些,头也发晕。” 萧恪之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禁轻笑出声,一面示意刘康去让人送一碗醒酒汤来,一面亲自扶她站起身,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朝偏殿的方向行去,才重新收回视线。 离开主殿,歌舞声与欢笑声也远了些。回廊上虽时不时有人经过,却依旧显得空旷不已。 秋日凉风穿堂而来,楚宁在廊边站了站,闭眼静一会儿,终于觉得脑海里清醒不少。 “殿下可还能走?”翠荷见她不动,以为她醉得走不动了,忙想转身去唤人来。 “别忙,我没事。”楚宁摆手制止她,用帕子擦了擦额角,提步要继续往前走,却忽然见到不远处的拐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兄。” 她快走两步,开口唤了一声。 那道身影背对着她忽然停住,在灯下僵立片刻,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她,果然是多日不见的赵彦周。 他低垂眼睑,在忽明忽灭的灯影下慢慢躬身,冲她恭敬地行礼。 “今日是殿下的册封大典,臣向殿下道一声喜。” 楚宁没说话,一步步走近,在他面前停下,端详他片刻,才低声道:“多谢阿兄。这些时日,阿兄过得可好?” 不知为何,自从她进入太极宫后,便鲜少见到他。后来萧煜被羁押下狱,真相大白时,她也曾想见他一面,可派人去问,他却推说偶感风寒,不宜靠近皇后,自己听闻消息后,已往姑丈墓前祭奠过,想来姑丈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她总觉得他像是有意躲避,才不肯见她。 “臣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关心。”赵彦周依旧垂着眼,面对她温柔熟悉的问候,眸光颤了颤,语调却如往常一样平静而克制。 “听陛下说,你即将外任到晋州,何时走?” 晋州位于河东道,离长安虽没有万里之遥,一来一回却也要数日,此去任职,定要过数年才会回来了。 “是,蒙圣上看重不弃,给了臣这样的机会,臣明日便会启程。”赵彦周冲她拱手作揖,接着,像明白她的担心一般,下定决心似的慢慢抬起头,认真地望着她,郑重道,“恕臣无礼——阿宁,你别为我担心,外任晋州,于我而言,是个大好的机会。我自小便以姑丈为楷模,立志将来也要做个刚直实在、一心为民的人。晋州离长安虽远,我要任的官职却与百姓的日常息息相关,只要兢兢业业,定能做出一番实绩来。” 他的才能与抱负,楚宁自然明白,这两三年的苦闷不得志,她也都看在眼里。 如今见他提起将来的仕途时,眼眸发光、满是憧憬的模样,她心中替他高兴的同时,亦隐隐有几分怅然与感慨。 到底经历过巨变,不再是当初那个才华横溢、名震一时的意气少年了。 “阿兄如此想,我很高兴。”她忍了忍眼底的湿意,笑着将他扶起来,“阿兄明日就要走,我怕是来不及好好给阿兄送行了,只能在此祝阿兄,日后一切珍重,记得常回来……” 赵彦周隐忍的目光再度颤了颤,闪过无数翻涌的情绪,最后化作轻松而释然的笑。 “好,如今虽然有圣上在,我再不必为阿宁担心了,可身为兄长,自然会回来看看的。” 他是兄长,也只是兄长,这辈子能看到她有好归宿,便满足了。 “时候不早了,殿下快去歇息吧。” 他观她这副模样,恐怕是要到偏殿去暂歇,便也不多逗留,再度恢复君臣之间的距离,在道边拱手而行礼。 四下静了静,随后,眼前那双精致小巧的绣履便转了过去,渐行渐远。 秋风再度吹来,他慢慢站直身子,注视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恍然回神一般,转身朝正殿的方向行去。 只是,才走出几步,却蓦然对上不知何时便出现在背后的萧恪之。 “陛下!”他吓了一跳,急忙行礼,生怕被误会一般开口解释,“臣方才偶遇殿下,殿下问起臣外任之事,这才多说了几句——” 然而,话还未说完,肩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好了,朕没问你,你不必急。” 赵彦周的话戛然而止,原本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松懈下来。 是了,如今的皇帝不是过去的萧煜。生来睥睨众生的天子,本就对阿宁极好,又如何会顾忌他这样一个连“男人”也称不上的人呢? “是臣莽撞了。” 萧恪之笑了笑,一手托着他的胳膊让他起来:“赵卿既提起外任之事,朕便得多问一句,如此安排,卿心中可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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