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那是什么时候?”
“是今年二月十九,二奶奶上白衣庵烧香宿山那一天。”
“好啊!我在白衣庵烧香求子,你们在家喝交杯盏;怪道没有效验!这不能怨菩萨不灵,你二爷丧尽良心,怎么会有儿子?”震二奶奶停了一下又问:“一共几回?”
“两回。”
“才两回?”震二奶奶看着锦儿说:“你听听。”
“二奶奶且听她说下去;算日子就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这是提醒绣春,别将日子算错,露了马脚;绣春看了她一眼,却不敢露出感激的神色。
“说啊!第二回是什么时候?”
“两个多月以前。”
“这回又是拿你灌醉了?”
“是,是夜里偷偷儿到我床上来的。”
“咦!”震二奶奶神色又一变,“你们当着锦儿就干起来了?”
这一下,锦儿可着急了!她跟绣春一屋睡,两张床靠得很近;半夜里有人偷上绣春床去,她不能毫无知觉。如今看震二奶奶的神色,似乎疑心她们通同作弊;再往深处去想,她是不是已让二爷“偷”过了,也就难说得很。因此,胀红了脸,气恼万分;待要分辩,却又是空口说白话;想一想,除非罚咒,不能让震二奶奶相信她确是不知其事。
幸好,绣春为她作了有力的洗刷;“那天锦儿回家去了。”她说:“不然二爷也不敢!”
锦儿如释重负,“二奶奶准我告假的那一天是九月初四。”她说:“我爷爷七十岁整生日,我回家给他磕头,记得很清楚的。”
震二奶奶对于锦儿的疑惑,已完全消释,便用抚慰的眼色看一看她以后,又问绣春:“那么我呢?莫非二爷就不怕我发觉,床上少了个人?”
“二奶奶也不在,是在老太太那里斗牌。”
震二奶奶心想,陪老太太斗纸牌,最晚不过二更天;绣春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可见偷上床去的话靠不住。不过,如今也不必再追究了;反正早早把她送了出去,这个主意决不错。
“你过来!”
绣春怯怯地走了过去,却不敢靠近震二奶奶;防着会挨打。
“到我身边来!我看看是病,还是真有了?”
绣春仍有畏缩之意,锦儿怕这样子反而真的会惹得震二奶奶发火,所以开导她说:“二奶奶叫你,你就过去嘛!你以为是躲得了的吗?”
这话不错!要打尽可叫她跪下来受罚;用不着骗她。绣春便坦然走了过去;震二奶奶便在她小腹上又摸又揿地检验。揿倒不要紧;摸来摸去痒痒地不好受,不由得笑着扭腰,藉为闪避。
“你看你这浪劲儿!天生的贱货!”震二奶奶咬牙切齿地骂:“二爷怎么不打锦儿的主意?人家坐得好、行得正;那像你!这就痒得受不得了。”
骂得实在难听,锦儿皱眉;绣春撅嘴,震二奶奶却是横了心,已摸出来她小腹上有硬硬的一块,十之八九怀了孕,但不肯说实话。
“不是的!”她说:“血分上的毛病,回去吃两剂通经的药,把淤血打下来就好了。”
听这一说,锦儿先就有如释重负之感;绣春却是将信将疑,表情跟锦儿自然不一样。
“怎么?”震二奶奶问道:“莫非你还不相信?真的以为二爷给你下了种了?”
“我怎么不信?我自然信二奶奶的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来管你心里的事。我只问你,你自己的终身,怎么个打算?”
“自然是听二奶奶作主。”绣春赶紧答说。
“先前我不知道你跟二爷有一腿,可以替你作主;这会儿,可要你自己作主了!是不是愿意嫁绅二爷?”
“愿意。”绣春的声音很坚定。
“真的愿意?”震二奶奶再钉一句。
“二奶奶,我罚咒!”
“那也不用。”震二奶奶转脸说道:“锦儿,你可听见她的话了?”
这是要她做个见证;为的是倘有人议论,说震二奶奶吃醋,故意将绣春送给了李绅,锦儿便好替她表白,完全是绣春自愿,跟震二奶奶全不相干。
意会到此,锦儿要为自己占个稳稳的地步;特意再问一问:“绣春,你可再想一想,是不是自愿嫁绅二爷?倘或不愿,趁早回明;我也替你做个见证。”
“没有什么不愿;心甘情愿。不过,将来如有难处,锦儿,要请你替我求二奶奶的恩典。”
这话暧昧不明,锦儿不能不追问:“将来会有什么难处?”
“我回头跟你说。”
“不必回头再说了。”震二奶奶说:“必是你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说;锦儿,你们到外头谈去。”
于是相偕到了外屋,绣春低诉她的顾虑:倘或震二奶奶所验不确,是真的怀了孕,莫非捧着个大肚子嫁到李家?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个难题目!”锦儿问道:“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想,”绣春很吃力地说:“万一,万一是个小小子——。”
“怎么,你的意思还是要做姨娘?”
“不是,不是!”绣春赶紧否认。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这逼得绣春不能不说了:“我的意思是,”她嗫嚅着:“先住在外面,等生下来,再、再跟绅二爷。”
锦儿不答,心里盘算了好一会;认为这个办法不妨跟震二奶奶去说,不过,先得有个保证。
“到了那时候,你如果变了主意了呢?”
“怎么会变?你是说我还是想姓曹?决不会的!锦儿,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向来说话算话。”
“你的话是不错,就怕那时候由不得你做主。”锦儿又说:“譬如二爷舍不得你;搬动老太太出面,你怎么办?”
“别说老太太;老太后也不行!”绣春自觉失言,解嘲似地说:“你看看,你逼得我说话都没有分寸了!不过,锦儿,我只是要把孩子留下来,决没有别的意思;我想二爷也不敢去搬动老太太,倘或不然,我一定自己抹脖子!锦儿,我现在就托你,如果到了那时候,二爷有这么一个意思,你可千万记得要跟二爷说:万万动不得!他要那样做,就是逼我死。我把他的孩子留下来,他不应该这么报答我。”激动的绣春,说到这里,眼泪都快夺眶而出了。
话都说到头了,锦儿认为她这个要求,在震二奶奶应该能够允许。所以等绣春睡下以后,为她去进言。
震二奶奶亦已上床,只是拥被而坐,闭目养神,似乎在想心事;她轻轻叫一声:“二奶奶!”
震二奶奶微吃一惊,睁眼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绣春还有件为难的事,托我来求二奶奶的恩典。”
“喔!”震二奶奶将身子往里让一让,“你坐下来说。”
于是锦儿坐在床沿上,将绣春的难处、希望、保证;以及她的诘问与绣春的答覆,倒笼倾筐地,一古脑儿说了出来。
一面说,一面看震二奶奶的脸色;深沉无比,一点都看不出她此时的想法。
“锦儿,”震二奶奶平静地说:“你是一片待姊妹的血心;可是你也得替我打算、打算。”
“我怎么没有替二奶奶打算?”锦儿抗声答说:“我把她问得死死地,决不能变卦。”
“你好糊涂!”震二奶奶有怫然之色。“她这个叫做‘留子去母’,是最厉害的法子。别人不说她自己心甘情愿,只说我做得太绝!且不说落个爱吃醋、不贤惠的名声在外面,还让二爷恨我一辈子。锦儿,你倒说,往后我那个日子怎么过?”
锦儿一听,透骨冰凉;自己也觉得想得太天真了。
“你啊!”震二奶奶握着她的手,不胜怜爱地埋怨:“心太热!凡事只往好的地方去想,思前不想后,将来会吃亏。”
“可是,事由儿摆着,她总不能捧着个大肚子嫁到李家。”
“不会的!锦儿,我包她不会现形。”震二奶奶说:“而况,到底真的有了,还是血分上的毛病,也还不得而知。照我看,是病不是喜。”
“如果是喜呢?”锦儿固执着问。
“打掉就是!”
震二奶奶说得很轻松;锦儿却大吃一惊!心里在骂自己太笨;早就该想到震二奶奶会使这个手段。
看到她的脸色,震二奶奶发觉自己的态度错了,不该出以毫不在乎的语气。于是坐直了身子,板着锦儿的肩说:“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除此以外,别无好法子。为绣春设想,这是上上策,只不过,有点可惜。可是,锦儿,”她略略提高了声音问:“你看我,是不是不像会生了?”
二十多岁的少妇,何况又是生了个女儿的,凭什么说不会再生了?“不!”锦儿毫不迟疑地答:“先开花,后结果!二奶奶不愁没有儿子。”
“就是这话啰!”震二奶奶欣慰地,“再说一句,就算我不会再生了;二爷将来少不了还要弄一两个人。只要他命中有子,总该他有;命中注定没有儿子,绣春就能安安稳稳生下来,还是个丫头。”
这下又提醒了锦儿,费了好多的事,生下来是个女儿,那时候失望的只怕不止绣春一个人。
“你觉得我的话怎么样?”震二奶奶很泰然地,“若是我说得不对,你尽管驳。”
“我怎么敢?再说,二奶奶的话也驳不倒。不过,我该怎么跟绣春说呢?”
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轻轻答说:“你暂且不要说破;只说回了家再想法子,包她妥当,不必担心。”
※※※
凋年急景,归心如箭;才四更天已经有人上路了。五更一过,反倒静了下来,偌大客栈,只剩下两拨人尚未动身;一拨就是震二奶奶一行。
“震二奶奶,”小福儿在窗外大喊:“你老人家拾夺好了没有?绅二爷说,晚了不好。”
“快了,快了!”锦儿代为回答,一面还在开箱子找一件灰鼠皮袄;天气突然回暖,震二奶奶觉得狐嵌的穿不住了。
衣服是找到了,箱子可也翻乱了,理好锁上,底面还要加夹板,总算小福儿帮忙,等捆扎停当,扛着到了车上,震二奶奶方始换好皮袄,走到停轿的大院子里,李绅已等得有些着急了。
见了面少不得还要寒暄几句——真正是寒暄:“天气忽而回暖,”她问:“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绅知道不是好迹象,防着是在酿雪;但一说破了,徒乱人意,只很客气地说:“震二奶奶请上轿吧!”
等主婢三人都上了轿,李绅传话,加紧赶路,如果能在天黑以前赶到镇江,另赏酒钱。轿夫、车夫听得这话,个个起劲;一路吆喝着,过奔牛、经吕城,快到丹阳时,天气变了,彤云渐密,暗沉沉地,近午时分,倒像已经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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