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欢拆了一颗棒棒糖放进嘴里咬着,橘子口味的,跟他那件上衣一样鲜亮,黄橙橙,他见苏知云终于醒了,目光略微扫过对方的脸,从头发到耳朵,最后落到嘴唇。 苏知云又瘦了许多,头发剪短了,耳钉唇钉都取掉了,那些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因素都从他身上消失了,只留着胸口那个黑色的纹身。 虽然他在顾泽欢面前一向很乖,但如今的乖巧就好似硬生生被人拔去牙齿与指甲了一样,除去了一切能让他暴起伤人的因素。 “怎么回来的?” 顾泽欢问。 而破天荒的,苏知云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想说?” 苏知云又微微地点头。 于是顾泽欢不问了,他扔掉了嘴里吃完的棒棒糖,从桌子上捡起一包烟。 一旁伸出了一只苍白无骨的手,极细长,在昏暗夜色里白得有些发蓝,能看见其上盘桓生长许多深褐色的口子。 苏知云拿起了打火机,低着头凑过去与他点燃了。 擦地一下,空气之中亮起一点猩红。 苏知云护着那点摇曳的火苗,认真地递到了顾泽欢的嘴边。 那点烟的模样很明显非常熟稔了,好似做过了千百遍。 顾泽欢没说话,只是轻轻吸了一口,唇齿之间还残留着橘子糖的味道,甜多于酸,在发涩濡湿的烟蒂上弥漫。 他留意到苏知云在看他手里的烟,这其实是个很廉价的牌子,又呛又涩,一般只有外出打工的农民工想过过嘴瘾的时候才会去买一包。 顾泽欢也是随手买的。 “你也想抽?” 苏知云又点点头,顾泽欢就把手里的烟丢给他,看他轻车熟路地点燃了,放进嘴里深深嘬了一口,而后吐出来,神情渐渐变得松懈。 他有烟瘾了。 顾泽欢心想。 从见面到后来醒来为止,苏知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脖子上没有什么伤痕,不是生理问题。 那就是心理问题。 不想说话,不想交流。 顾泽欢猜到了,他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微微往后靠了靠,微微翘起腿,踩在苏知云两腿之间。 他赤裸的膝盖上匍匐着一道堪称狰狞的伤痕,盘踞着,如同吞噬血肉的恶兽。 苏知云也没有抗拒,他的烟瘾比顾泽欢想的还要重,一连抽了六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窄小逼仄的旅馆里弥散着那股子刺鼻的烟味,而白雾缭绕之间苏知云乌黑的眉眼就低垂着,很温顺的样子。 顾泽欢也不去惊动他。 大概是看对方没有抗拒的意思,苏知云的目光渐渐移到了顾泽欢膝盖上的伤痕,紧紧地盯着,颇有几分就着伤痕下饭的架势,越盯抽得越猛。 那剩下的一盒烟居然都叫他抽完了,苏知云捏扁了烟盒,丢到一边,可乐罐里已经积蓄了一层黑灰,烧得发烫。 他嘴唇也是干的,皲裂了,盈出一颗鲜血,苏知云舔了,又抬起头看着顾泽欢,等他说话。 这就是可以交流的意思了。 顾泽欢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来找我?” 苏知云张了张嘴,他仿佛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讲,而是闭紧了嘴。 又不想跟自己说了。 顾泽欢忽然凑近了他,凑得很近,眼睫毛几近要眨到苏知云的脸颊上。 苏知云撑着没往后退,甚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但没有头发遮蔽的耳根子却变得通红。 “你还喜欢我。” 笃定的、了然的、悲悯的口气。 如果顾泽欢是病毒,那么苏知云就是最无药可救的患者,任何事情、任何时候都无法衍生出抗体。 “咚咚咚,可以开一下门吗?先生。” 两声敲门声响起了。 那声音很熟悉。 顾泽欢伸出手指细细摩挲过对方发白的脸颊,苏知云竟出了冷汗,潸潸的,他却还是盯着顾泽欢,眼睛发红。 那外面的人已经逐渐失了耐心,暴露出狠厉焦躁的一面,门被踹得震天响。 “苏知云!开门,快开门!” “你觉得为什么你父亲忽然会提出要把你送去疗养院?” 顾泽欢不紧不慢地问。 在这情况下,他居然笑了,眼睫细细密密的,甜得像是窝着一碗糖水。 病房里的少年在削苹果,红色的皮一圈一圈地打卷。 “苏叔叔,苏知云是个变态,他喜欢我。” 顶着对方错愕嫌恶的眼神,顾泽欢切了一块苹果放进自己的嘴里。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治他的病。” “只要你将他送过去,我就不会报警,这样应该很好,等到几年之后,你就会得到一个全新的、正常的儿子。” “你……恨我?” 从苏知云喉咙间挤出来的字眼几乎像是从砂纸上磨砺过的一般,粗糙沙哑。 顾泽欢摇了摇头:“我不恨你。” “我只是不想救你。” 摇摇欲坠的门被踹开了,几人冲过来合力抓住了苏知云,将他双手粗暴地扭直身后。 秃顶男人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想要与顾泽欢握手:“这位同学……多亏了你给我们打电话,要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顾泽欢倒退几步,避开了对方的手。 男人笑容一僵,看到少年没有表情地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耳朵时,又有些发怵。 很显然顾泽欢是苏知云跑出疗养院第一时间选择投靠的人,而这个被满心信任的少年居然毫无心理负担地在见到苏知云第一面之后就立即转手给疗养院打去了电话。 从疗养院到这里的车程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为了方便他们抓人顾泽欢还在宾馆留住了一无所知的苏知云。 他撇了撇嘴。 换位思考,要是自己,在门被踹开的那一刻,绝对不仅仅只是咬住少年的耳朵那么简单了。 顾泽欢伸出手,给苏知云看他掌心里从耳朵上脱落下的玫瑰耳钉。 苏知云刚刚就是看到了这个,才突然暴起。 然而现在苏知云却变得很温顺,他非常安静,好像所有力气都在刚刚那一瞬间用完了。 那眼睛里连一丝不甘心都没有,好像彻底寂灭了。 “你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收拾完一切残局的中年男人在离开之前还是犹豫了一刻,颇为惋惜地看着顾泽欢的脸。 耳朵都裂开,涌出了鲜红的血。 这伤可不算轻。 对方没有回答他。 从一开始,那双眼睛只注视着苏知云的一个人,细细观察着苏知云应对这一切的所有神情与反应。 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变得静悄悄的,人去楼空,除开变得凌乱的摆设,脏兮兮的脚印。 简直叫人无法相信沙发那儿刚刚还睡了一位少年。 顾泽欢的耳朵已经不流血了,他平静地放下手。 掌心还是湿润的,黏腻的。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他显得满不在乎,只是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他相信苏知云会再来找他。 不过不会是这个依旧天真柔软,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倾慕温顺,只祈求着从他这儿得到一点儿爱意的苏知云。 而会是一只一无所有,疯得彻头彻尾,不留任何一点儿希冀的疯狗。 合该如此。 他不需要那些温顺甜蜜天真柔软的东西。 所以苏知云也不该有。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可怜人 A城雨多,晴天很少,房子又是在山里,雾气湿重,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 今天又下了雨,蒙蒙细雨中跪着个人影,在花园里头,跪得很端正,枝繁叶茂的蓝花楹遮天蔽日地长着,随风落下许多,都盛在他的眼睫与眉间。 淡淡的绀紫色。 小女仆一边绞着手里的抹布,一边透过窗户悄悄往外看,心神不宁。 顾小少爷终于回来了,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来却伤痕累累的。不仅如此,顾奶奶还没有一点怜惜,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赶去罚跪,跪之前还狠狠拿戒尺打了顿板子。 其实顾奶奶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的时候是很震惊的,三魂丢了七魄,手里的佛珠都生生掐断了,崩落了一地,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上楼梯的时候还差点跌一跤。 顾泽欢鲜血淋漓地躺在病床上,让人又是后怕又是惊惧,当顾奶奶问起伤是从哪里来的时候,坐在病床上的顾泽欢却三缄其口。 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有些冷淡,顾奶奶也察觉到了那其中的距离感,又想起这本来是顾泽欢非要执意出门才导致的,心中愈发气恼,总算想起了秋后算账,冷冰冰地讲:“我看你是一点没长记性,左右是听不进我的话,一心把我这个奶奶当外人,这耳朵治什么治,干脆一起缝死好了!” 小女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顾小少爷是什么回复的,又惹得顾奶奶大动肝火。她心里一边抱怨着顾奶奶不近人情,少爷腿还未好全,居然让他在这样的雨天罚跪,一边又抱怨着少爷蠢,不知道给顾奶奶个台阶下。 她思来想去,终究不忍心对方在外头跪着,刚准备起身,就叫旁边的李婶拦住了:“你可不要做多余的事,别忘了这家里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顾奶奶要给这新来的小少爷一个下马威罢了,谁也拦不住。” 只听她话音刚落,外头徒然响起一声雷鸣,李婶正打算说什么,白光过后,就看见厨房里的少女没了影子。 她脸色一变,又嗤笑一声:“真是个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蠢货,还当真以为那顾少爷会多看她一眼。” “那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喜欢没有,早就不稀罕了。” 雷鸣过后,又是一声轰隆,天色阴沉,转瞬之间就积了层厚厚的云翳,眼见着要大雨倾盆,顾天启终于忍不住说:“要下雨了,还是让那孩子进来吧。” 顾奶奶闭着眼,像睡着了,无动于衷,半晌,才开口道:“你去哪?” 原本都走到了门口的顾天启回过头来:“他膝盖有伤,不能在雨中久跪,万一以后有了后遗症怎么办,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老妇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浑浊暗黄的眼眸中精光乍现:“那也是他活该,顾家不需要这样不肖子孙,要他不是幺儿的孩子,我怎么会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我,我顾云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我要他知道,在这顾家,只要我一日未死,他就一日别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顾天启呼吸一滞,胸口几乎闷得透不过气,良久,又连连苦笑:“母亲,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其实不是爱幺弟,你只是爱自己。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幺弟做的那些事情你一直都知道,但你从来没有阻止过,你允许他犯罪,只是因为他连犯罪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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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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