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钟竹语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上几分,方重行略感不适,只偶尔与之对视,抱以微笑。 梁青玉爽朗一笑:“总部事情多,她比较忙。等孩子们高考完,到时候可以一起聚一聚。对,你在北京怎么样?听你外祖说你现在经营一家连锁口腔医院,患者多不多?应该也挺忙的吧?” 两人继续寒暄聊天,方重行与钟悯坐成对角线,时不时看向彼此。 钟悯今天打扮得很乖。深橄榄绿衬衫外置件咖色波浪纹毛马甲,同色系休闲裤,脚踩一双同上身相似绿棕拼色德训鞋,头发剪短许多,染黑了,整个人像被塞进一套不合适的模子里。 脖颈上的创可贴消失掉,红痕褪去颜色,余一点点小疤,不努力分辨就会完全将之忽略。方重行很想告诉他:今天的你也不太像你。 正苦于无法交流,手机在兜里震动,再一看,钟悯刚好把手机塞进膝盖下方,重新扣上十指。划开微信果然是他。【Cawa:吹风吹病啦?】 【行行重行行:不知道。但是今天的你看起来不太像你。】 按下发送后看见钟悯又在憋着气笑,被钟竹语蹬了一眼便收起表情,正襟危坐地悄悄盲打。【Cawa:别学我讲话,小鸭子。】 方重行下意识地想要纠正,学舌的应该是鹦鹉也不是鸭子,等开口回了钟竹语掷来的问题,恍然大悟。嗓音沙得不行,不是小鸭子是什么? 聊起天来时间过得快,转眼将近十一点,梁青玉留姑侄两人在家用餐,钟竹语只是稍稍客气几句,说“实在不好意思”,便重新坐下。 在她同意的瞬间,钟悯的眉毛狠狠拧作一团。梁青玉怡好将他脸上不耐收入眼底,将图图拉过来咬耳朵:“你跟钟悯关系怎么样 方重行满目疑问:“还可以啊,怎么了爸爸?” “看他似乎不是特别乐意在我们家吃坂。” 方重行摇摇头,犹豫一会儿,轻声说:“他跟他姑姑………不太好。”梁青玉顿时了然于心:“真的是姑姑吗?” 方重行将食指竖在哺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在他面前提。”梁青玉拍拍他的肩膀,意为了解,转头去招呼客人。 午餐时梁青玉未打算拿酒,由佣人榨了两扎果汁摆在桌上。钟竹语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青玉哥,你珍藏的酒不给我尝尝吗?” 梁青玉一征,随后笑了笑:“我不常喝,没存什么好酒。”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让佣人去选了瓶白葡萄酒拿过来,正要询问钟竹语是否有开车,但被她抢先递过来酒杯:“谢谢青玉哥。 钟悯在一旁小声提醒:“你开了车的。” 钟竹语并未理会,依旧保持手向上托举酒杯的姿势,讨要一杯酒。 梁青玉为难地握着酒瓶,奋力打圆场:“改日吧,这瓶酒我给你留着,你们安全比较重要。”“小酌一杯不碍事,我等会儿叫代驾,”钟竹语说,“麻烦你,倒满。”“不用了叔叔,谢谢您的好意,”钟悯很快打断,“我姑姑她不胜酒力。” 钟竹语终于转过头了,目光从两只镜片中心透出,如炬,死死落在养子身上,审判般唤出他的名字:“钟悯。”姓名所有者承应:“嗯,在。” 两者剑拔弩张地胶着,时间似乎暂停流动。方重行与父亲相互对视一眼,同频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高脚杯砸向地面,一声濒死的尖锐破碎。 同样入耳的还有女人压抑且刺人的哭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父子俩全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场面?方重行仅仅跑神片刻,注意力又放至钟悯的小臂。昭然若揭,高脚杯就是冲着他去的,方向偏离,碎在他脚边,溅起来的玻璃碎片扎进他手腕血管。 他脸上又流露出同那天五栋楼下的表情了,难堪,窘迫,隐忍,破碎。在场的管家比主人更震惊,经率先反应过来的小少爷提醒,才急忙去找医药箱。地上的碎片被清扫干净,方重行从管家手里接过医药箱,取出医用棉签,蘸湿酒精给镊子消毒,随后拽过正在滴血的手腕。 钟悯轻声说:“不用管我。” 方重行还没说什么,这边钟竹语好似应激:“对!不要管他!谁都不要管他!” “有点痛,你忍一下。”方重行没有理会情绪失控的女人,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拿镊子轻手轻脚把那一小块玻璃碎片夹出来,又用碘伏擦拭伤口,医用纱布绕几圈包扎完,打了个规矩的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如医生对待患者般叮嘱道:“伤口这两天千万不要沾水,不然会发炎。” 待佣人收走垃圾与医药箱,方重行才重新看向双眼通红的女人,她双眼血红,盘好的发髻被揪得一团乌糟。钟竹语好像很喜欢穿套装,今日着一套粉橘色休闲西装,并没有衬得她更加温婉,起到了反效果,或许和她唇线清晰的口红有关,趋势过于利落而显得有些刻薄。 “不好意思阿姨,”方重行微微侧身,形成一个绝佳的遮挡位置,却又与她针锋相对,“我家的物件伤了人,我有义务负责。”钟竹语呆愣几秒,崩溃般捂住脸颊,喃喃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压抑太久失态了,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一个人真的很累。他刚出生那年我还在读书,八年连读压力巨大,课业繁重,整日里都喘不过来气。但是没办法,他妈妈生下他就回了圣彼得堡,他爸爸是我从小认识的邻居哥哥,还有家室……他那时候太可怜了,哭都哭不出来,跟小猫一样,我不收养他他真的就要死掉了。” “我只能从生活费里抠出来些零余偷愉把他养在江城,找保姆来照顾他,我也很怕,怕别人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学生指指点点。为了他我努力打拼赚钱,也不敢结婚,别人给我介绍我都不敢去相亲,我怕再组建家庭对他不好,就一直单身到现在。我是个女人,我也想有个伴侣可以依靠啊。” 在她讲话的间隙,梁青玉已经支走了所有佣人,布菜时热闹的餐厅眼下唯余她一人如啼哭般的倾诉。 “可他是怎么对我的!钟悯!你敢不敢说!”钟竹语骤然拔高声调,噎气似的顿住两秒,“他认那个莫斯科来的保姆做妈!我从北京回家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口俄语比中文更顺嘴,我让他喊妈妈,他半天半天叫不出来!躲在那个女人怀里不肯看我!他哪里像我的孩子,他哪里是我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没有少过他吃穿用度,他想做的事情我没阻挠过一次,学吉他,学贝斯,学各种乱七八糟的乐器,哪一件我反对过?在十五中跟一帮不学无术的吊车尾搞什么破乐队,我再不管他就要毁了,我常年不在江城,托好几层关系才给他从十五中转来一中,购物卡送出去多少张,可他的回报就是,就是,”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他不认我,他不认我!”“谁要费心费力只做个姑姑啊,谁愿意做姑姑啊……” 餐厅内一时无言。梁青玉见惯历来情绪从不显山露水的妻子,第一次接触到激动至极、谈不上特别熟的女性,略有些手足无措,思忖片刻,他递过去抽纸,要钟竹语擦一擦眼泪。 不料,手腕被一把攥住,他整个人不得不跌坐在餐椅上,肩膀一沉,多了个来自外人的头颅。梁青玉登时浑身僵直,无声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看向方重行,用目光请求支援。但团困暂时无空分神去理会他的求救。 因为方重行此时正被钟竹语讲话时始终屏着气、感觉下一秒便要窒息而亡的钟悯拽住了手腕。方重行听见他用颤抖的牙齿咬出几个字来: “撒,谎。她,撒,谎。”
第十六章 “你和我一起感冒吧。” 方重行欲扭头关心他的情绪,手腕上多出来的那只手力道却突然收紧,同时耳畔响起略带请求意味的声音:“别回头。” 钟悯的手掌有一层薄茧。之前他们从未皮肉贴皮肉的感受对方过体温,现下,血液径流那一段禁锢也要被冻住,茧像一根根刺,扎得方重行浑身发疼。 进程到一半的动作停住,他微微颔首,小声说:“你去三楼,出了电梯右拐,走廊尽头就是我的房间。” 钟悯没有说话,须臾,他松开了方重行的手腕。 脚步声渐远,方重行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上一眼。 ——背影落寞得如同个与羊群走失的孤身牧人。 电梯门关闭,方重行又去解救正被当做支架的可怜梁老师,支使父亲重新煮壶花茶来,要多放些蜂蜜。 随后,他坐到钟竹语身边,将身体往她的方向倾斜几度。 “我父亲比您年长几岁,没什么力气。如果您很伤心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您靠一会儿,”方重行缓声说,“餐厅里的东西您可以随意打砸,也可以继续倾诉、痛哭。放心,我们会替您保守秘密。” 他的喉部还未完全恢复如常,声音较沉,口吻成熟得体,听起来倒像个成年许久、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男性,但身形又单薄,脸庞仍保留几分少年气。钟竹语呆愣地盯着方重行的脸发痴,最后缓缓歪倒在他肩上。 她的情绪看起来趋于稳定,蚕一般一点点往外吐露往事,好似位青春期心事满腹的少女。曾经也的确是个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成绩优异,家里宠爱,生活被丰富赞歌填满。 “阿行,允许阿姨这么叫你好吗,”钟竹语几乎把全身重量都负在这个稚嫩的身体上,“其实我年轻时候和你很像。从小到大成绩好,在班里人缘不错。我是独女,父母历来宠,想要什么几乎都能得到,做任何事情没有一样不顺利。” 那确实很像。方重行浅浅嗯了声,意思是自己有在听。 “可能物极必反,感情方面始终不如意。我和他……就是钟悯的亲生父亲,我们俩的妈妈是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大家一致认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而且两家人是世交,以后是一定要结婚成家的。” “包括我自己也是这么想。” 梁青玉端一壶煮好的花茶再进入餐厅时,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自己儿子端坐餐椅,后背挺直,整个人好像一张紧绷的弓,而钟竹语则是依赖地倚靠在他肩上,正讲述什么。 他沏好茶,再舀两量匙蜂蜜加重甜味,伸手递过一杯热气腾腾:“我太太说,用些甜食心情会好一点。” 钟竹语道了谢,将茶杯捧在手里,由水蒸气慢慢爬上眼睛,挂住睫毛。 “我们读书时候没有分开过,一直都在一个学校。他成绩次次不如我,文理分科他选文,我选理,尽管不一个班,但我们还是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他高中不爱学习,玩乐队,整日和一帮男男女女到处乱逛,成绩越来越不行,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他家里送他出国,我如愿进了北大。”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9 首页 上一页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