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一口茶,凄惨地笑了笑:“送他去欧洲那天,他在机场说要我等他来娶我。等他再回国,见我第一句是,他要结婚了,要我祝福他们。” 那当然是没办法祝福的。 事件线已经很明晰了。“他”,即钟悯的亲生父亲,婚后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和某个斯拉夫女性风流,孕出一个中俄混血产物。钟竹语方才既然说钟悯亲生父母都不要他,想必双方都是追求痛快的动物,鬼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竟然允许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降生在世界上。 钟竹语将头垂下,嗫嚅着:“所以,所以我,我把他要了过来。” 梁青玉替她重新添满茶杯,又给方重行倒杯热水,而后才坐下。餐桌上的饭菜凉透了,全部一副死相,只有方重行手中的杯子能看出些生气来。 他问:“钟悯的亲生父亲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吗?” 钟竹语短暂沉默片刻,说:“每年大年初一,我会带着钟悯去他家,但是他从不见我们。” 梁青玉立刻反应过来她收养一个明知是“包袱”的混血儿的真正目的:为了能够重新得到遗失的恋人,她给手中的可怜筹码取了名,并献祭掉自己。 “这么多年你确实比较辛苦,”梁青玉说完将脸转向方重行,“阿行,你同桌这次月考多少分?” 方重行讲过他的分数与排名,紧接补充:“我去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听见老师有夸他,说他适应能力强,文转理特别可惜。” “竟然是文转理啊!那钟悯这孩子真的很优秀,”梁青玉肯定道,“本来文转理就难。那他在之前的学校成绩如何?” 钟竹语答:“六百出头。” 方重行从父亲眼中读出来惋惜的底色:“你给钟悯转学是什么原因?因为他在原来的学校玩乐队?” 不仅玩乐队,还是个玩乐队的文科生。 这令她难免想起钟悯的亲生父亲,怕费劲养大的孩子,重蹈覆辙成为另一个令她心碎的他。 梁青玉将双手重新扣上,眉头随之皱起:“请容我多嘴一句。孩子之后的路,你是想……” 钟竹语这回将身体坐直,肩膀骤然一松,方重行紧绷的脊梁得以休息,出于礼貌,他没有活动酸痛至极的肌肉。 “嗯,我打算让他随我学口腔,最好也是北大。无论以后是进公立还是私立,收入都不错,以后不必愁,而且说出去体面。” 北大。 梁青玉沉思几秒,又问:“你有没有征求过孩子的意愿?” 钟竹语好似很惊讶他有此类疑问,反问道:“为什么要问?他目前根本没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我是他的监护人和母亲,他难道不应该听我的吗?” 花草换盆尚且需要适应过程,何况是正处于青春期、不过刚刚成年的男孩儿,从熟悉环境跳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无疑伤筋动骨。 梁青玉被她的回答噎住,停上几秒,转换话题:“好,我们说些别的。这么多年,孩子有没有被一些人拦住过,问他想不想当练习生或者做模特?” 方重行看见钟竹语脸上又出现他曾经见过的陌生且迷茫的神情,她努力回忆着,而后点了点头:“初中时候在电话里跟我讲过两次,但是我比较忙,手术多,就呵斥他两句,他再也没提过了。” “竹语,”梁青玉吐出一口气来,“我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 我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是梁青玉唯一的口头禅,一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这句话就出现得格外频繁。 钟竹语和方重行一道望向他,等待开口。 梁青玉说:“让他去艺考吧,学服装表演,入行模特。” “你是口腔医学的专家,但对时尚行业可能不太了解。钟悯的自身条件真的非常好,可以说是老天追着喂饭的类型,很适合秀场。” “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搜索引擎输入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不会骗你。” 梁青玉说完,偏头跟儿子讲:“阿行,回避。” 方重行道一声“失陪”,从餐厅起身,沿着钟悯离开的路,去往电梯方向。 餐厅里的两位中年人再次开启谈话。小辈不在场,梁青玉便直白许多:“你独身,没结婚没生子,不可能不考虑自己的晚年问题,对吧。” 钟竹语微微迟疑地点了点头。 “养儿防老。你学口腔,想必收入可观,不然也不会如此强硬地给钟悯转科。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梁青玉稍顿,“医学读出来时间成本太高,万一以后你病重卧床,孩子给不了你想要的反哺与陪伴。我不知道那天你会不会后悔。” 见钟竹语沉默,梁青玉使用一个问句:“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条捷径可走?” 方重行并不关心父亲与那个女人到底交谈了些哪种话题。走到三楼自己房间时,他主客颠倒地轻叩两下门,才按压把手。 方重行的房间不小,容得下一张两米的定制实木大床和一架气派的施坦威大三角,他一定需要专门用来冰镇饮料的小冰箱,书桌书架沙发。扫视过一遍,全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活物气息。 他看向露台的门,正大开着。进电梯时,他就猜到钟悯应该又在吹风,意料之中的,人果然在。 见发色比他更黑的脑袋闻声回头,正启唇要说话,方重行率先抢白:“允许你进来。” 这是我房间的露台,但允许你进来。 钟悯拧起来的眉毛松开,嘴角先是上扬,复而落下:“非常抱歉,今天我和她给你们家添了麻烦。我以为她不沾酒就不会失控,没想到还是……”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方重行打断他,“你没做错任何事,不必说抱歉。” 钟悯耷拉下眼睑,缄口不言。 怎么除了抱歉就无话可说了。方重行心想。 今天虽然晴朗,但有不小的风。他轻咳两声,把灌进嗓子眼儿里的风轰出来,示意钟悯跟自己进房间。 他让对方歇在沙发,转身去拉冰箱的门,拿出一听冰镇桃汁,拽掉拉环,放在茶几上,刻意不去看身边人的脸与眼睛。 最不愿示人的脆弱反而成了一击毙命的把柄,又被当作贩卖情绪的武器。无论是谁,心情都不会太妙。 肩膀和他那天坐在秋千时相似地塌陷下去了,满身的溃不成军。现在明明是下午两点出头,阳光还好,黄昏却悄然出生在他身上。 于是方重行如同那天一样伸出了手。 “我大概知道谎言的谜底了,”他感受到更为剧烈的颤栗,“但我嗓子真的很难受,嘴又笨,说不出来太多话,所以没办法,” “你和我一起感冒吧。” 声音贴在耳边,从另一张嘴唇呼出来的热气烫得钟悯瞬间瞳孔坍缩。 方重行,竟然张开双手拥住了他。
第十七章 宏愿 送这对母子离开时是下午三点十七分。 钟竹语临走前又回头同梁青玉讲话:“青玉哥,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你和阿行的款待,今天麻烦你们了。” 她说完转头看了看钟悯, 和风细雨地问询:“你的眼镜在哪里?” 梁青玉回想起饭前被他擅自扣留的黑方框,抬手示意方重行去取:“客厅茶几上,阿行你去拿一下。” 方重行应一声,快步进客厅。那只黑框眼镜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冷掉的两杯茶水边。他几乎是当机立断地萌发出将其掰断的念头,或者摔碎,怎样都好,就是不想它再出现。 但他知道不可以。 在房间里拥住的一片颤抖在方重行脑海里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实在迟钝的事实,的确是纯纯粹粹的木头脑袋。 高二下学期,周洲与初恋女孩儿和平分手,瘫倒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做错事挨打的小孩,方重行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打周洲的后背,任劳任怨地做个无言的抱枕。 过后周洲便恢复如常,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拥抱是可以给予对方安慰的,即便本人极少得到过来自别人的类似动作。幼年是因为少见父母,长大后是不再需要。 钟悯在他双臂下颤抖很长时间,有一瞬间,方重行感觉自己真的抓住了花园里的蓝色闪蝶。 良久,钟悯才说一句:“方重行,麻烦你松手。” 是“麻烦你松手”,而不是“放开我”。 倘若早一点意识到钟悯难以接受这种距离的、来自好友的亲密接触,那么他绝对不会擅自越界。 方重行默默叹口气,同时卸下手中的力。 再捏紧一些,镜腿就真的要被他弄成残废。 将眼镜递过去时是钟竹语接的,她似乎尤其满意今天钟悯的打扮,将眼镜架在他鼻梁上后,她甚至主动牵起了养子的手:“跟梁叔叔和阿行再见。” 钟悯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波动,彬彬有礼同梁青玉道别,跟方重行说“开学见”。 客人抬腿要出门时,方重行还是开了口:“钟悯,你眼镜能不能给我?” 他很少索要什么东西,给的就接着,不给也不会争抢,一贯如此。梁青玉知道儿子性格,故而此时对他的话倍感意外。 “你喜欢的话爸爸再给你买个同款的好不好?”他用哄婴儿睡觉的语气小声同方重行说话,“让阿姨和钟悯先回家休息。” “不,”方重行却极其强硬地不给父亲面子,“我就要他脸上那副。” 他抬起头,对上镜片后的眼睛,随即伸出手,说了两个字:“给我。” 钟竹语显然没料想到还会有这段小插曲,以为方重行认可她的审美,便让钟悯摘下眼镜:“新的,今天刚戴呢。既然阿行喜欢,送给你好了。” 钟悯站在门口,低着头没有动作,被钟竹语猛戳了下胳膊才慢吞吞地往她补好妆的脸上一瞥,又掠过梁青玉,目光最后停在方重行的眼睛上。 “对不起,”他垂着眼皮诚挚道歉,又抬起脸来,“不可以。” 钟竹语尴尬地笑笑,梁青玉适时打圆场:“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休息。” 接收到主家眼色的管家引客人去车库取车,“起”字便消散在最高的背影中心,穿过正卖力工作的喷泉,于是背影迅速消散在水腥气里。 方重行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发了一阵子癔症,缓缓放下手臂。 接到门卫的内线电话,梁青玉难耐地伸个懒腰,而后去捏方重行的肩胛:“硌疼了吧?等下我和理疗师联系让他来帮你按按。” 见人不答话,他凑近些,故意不去问为什么方重行一定要那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眼镜,关心道:“宝贝阿行不高兴啦?” 方重行摇头,又重重嗯了一声。 梁青玉登时有些拿捏不住儿子的真实情绪,只说:“回餐厅好不好?折腾这么一番,饭都没吃,爸爸给你煮碗面垫垫肚子吧,想吃捞面还是汤面?”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9 首页 上一页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