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六来复诊吧。” “……” “你不想仔细了解一下这个有病的世界是怎么对待正常人吗?” “……” 戴岚没答应也没拒绝,敷衍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一直到下车,戴岚都没有再和宋意说过话,宋意也不自讨没趣,专心开车,连眼神都不分一个给戴岚。 在开车门之前,戴岚稍微迟疑了几秒,低头闷声道:“宋医生,周六见。”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下车关门,没听到宋意回复他的那句“周六见”。 在戴岚眼里,自己说了而对方没答应,这叫通知;自己说了后对方答应了,那就叫商量。商量要是反悔了就叫不讲信用,但是通知要是撤回了,却可以说是临时有事什么的,反正借口多的是。 戴岚没听见,那就当作对方没答应。他才不想管宋意怎么想,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回到家之后,戴岚心里又开始烦躁。 一整天下来,无所事事,原本就在虚度的时间,进一步被没有意义的事情占据。 打开灯后,家里依旧显得死气沉沉的,更没有什么温馨的氛围。 一进门就能看到客厅,没有玄关做遮挡,特别不讲究。客厅也没有电视,就一个沙发被摆在了正中间。沙发四周堆着的都是书,书架上放不下的,全被堆在了地上。 平日里,戴岚像絮窝一样把自己埋在中心点,知识带来的充实与空虚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安全感。 书和书之间,错乱地堆着无数个酒瓶子,有开封的有没开封的,有喝光的有没喝光的。 沙发旁边,还有个断了脚的高脚杯,杯肚里没什么灰尘,酒渍倒是在内壁上晕了一圈。 杯子旁边有个装着咖啡渣的烟灰缸,咖啡渣又上面堆满了烟头。 戴岚走到客厅后,习惯性地把烟灰缸倒干净,重新铺上新的咖啡渣,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酒杯倒是没动,也没有洗的必要,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倒上新的。 他习惯了被烟、酒和咖啡充实的生活,白天他用咖啡因保持清醒,夜晚他需要用尼古丁和酒精来缓解那些为了维持清醒而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戴岚的家很干净,几乎没有灰尘,稍微脏一点他就会打扫。可是干净却不代表不混乱。 戴岚从来没觉得把酒瓶和书堆在客厅有什么不好,可今天,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去别的老师家里做客的时候,人家的客厅里,就没有酒瓶,都是插着花的花瓶。 本来觉得无所谓的东西,现在莫名感到很羡慕。 他忽然觉得无论是侍弄花草,还是养只小动物,这些好像都是热爱生活的象征。 他想了想,依旧去厨房酒柜里随便拿了瓶酒开了。 羡慕就羡慕吧,羡慕也没什么意思。 意义都是迫于人们解释的欲望而产生的。 戴岚没有解释生活的欲望,所以也不需要意义。 而等喝到微醺之后,原本不存在的欲望猛然间沸腾起来——戴岚一定要强迫自己想明白,自己周六去复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左思右想,从沙发想到了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混沌的大脑才迸出一个想法来:宋医生他眼睛挺好看的,复诊的时候还能再去看看。 况且,亲密关系的课题自己已经做过太多了,但是医患关系,倒还是蛮值得研究的,就当是参与式观察了。 戴岚心满意足地入了梦。
第五章 金贵的病人 周四,戴岚课最多的一天。 人文社科里做量化的有个不被道破的共识——只要计量学的好,万物皆有结论。 戴岚是院里面老师里计量掌握的最好的。 所以毫不意外,社会研究方法和社会统计学这两门最被学生讨厌的课都是戴岚来上。 尤其是社会研究方法,戴岚不仅要给本科生授课,还要在硕博那边开课。 本科生还好,高中数学那点底子还在。给研究生上课最心累,好多学生都是跨考进的社会学,有的是纯纯文科背景。戴岚讲到拉格朗日,他们脑子里全是夸父逐日。 不知道哪个跟戴岚有仇的教务老师,这学期排课的时候给他安排了周四的早八和晚十。 早八给本科生上社会研究方法,晚上换成给研究生上社会研究方法,上到晚上九点五十。 既要早起又要晚归,够磋磨人的。 蒋新明是戴岚唯一的博士生,也是本科研究方法课的助教。 中午十一点五十五,连上四节的大课结束后,蒋新明拿着收好的小组作业纸质版报告,准备帮老师送回办公室。 “拿来给我吧,你去吃饭。”戴岚站在讲座旁边没走,一上午下来口干舌燥,他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瓶猛灌几大口。 蒋新明抬起一摞作业,在空中掂了掂,说:“挺沉的,帮您送回去呗。” 戴岚把桌面上的东西收好,一股脑地全都扔到双肩包里,然后右手拎包,左手拇指和四指上下捏住那摞作业,拽了过来放进包里。 “沉就更应该我来背了,受苦受累的活咋能让姑娘干。” 平日里蒋新明在搬作业这件事从不和戴岚推辞,她从硕士就跟着戴岚,太清楚自己老师是什么性子。 但今天不一样,她有话想跟戴岚说。 戴岚见蒋新明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在走的时候叫上了她:“看你这欲言又止的,有啥事边走边说吧。” 蒋新明听到后立刻跟上,在出教室门之后,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老师今天心情不错。” 戴岚敷衍地“哼”了一声:“我的天,你竟然会觉得我周四心情不错。” 蒋新明依旧嘻嘻哈哈的,笑完之后凑到戴岚旁边小声说:“老师您昨天去三院啦?” “嗯……” 戴岚的脚步逐渐放缓,思考自己要不要瞒着蒋新明,但想了想,觉得好像没必要也不应该瞒着她。蒋新明是自己唯一的博士生,这一带就是三四年,万一中途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也要提前给人家一个心理准备,“你怎么知道去的是三院?” “猜的,猜您不愿意去一院,就随便猜了一个。” 一院是月港大学师生定点医院,没准候诊的时候就能碰上哪个老师或者学生,戴岚自然懒得去,但蒋新明这猜的也太准了,跟算卦似的。 蒋新明接着问:“老师您找的医生是哪个啊?我在三院有个亲戚,但他好像是儿科的,不过应该也熟悉其他科室,我让他帮您问问哪个医生好一点?” 戴岚听到“儿科”笑了出来。三院哪有什么儿科,蒋新明这是把所有给年纪小患者看病的医生都归到儿科里了。 他突然想到宋意那个擅长青少年情绪障碍的朋友,有点好奇自己学生这个亲戚是谁,没准跟宋意他们还认识。 “你还有亲戚是医生啊?那你学什么社会学。” “学医哪有社会学有意思啊。”蒋新明耸了耸肩。 “挺好,希望等你发刊的时候也有这个热情。” 听到发刊蒋新明瞬间萎蔫了下来,赶紧把话题绕回去:“别提论文啊老师,昨天医生到底怎么说啊?” 医生,怎么说? 戴岚脑海里浮现出宋意那张过分冷淡的脸,以及和整张脸气质格格不入的那双眼睛。 他说—— 你没病,有病的是这个世界。 戴岚脸上虽然没挂什么表情,但眼角却开心地抖了抖,“他说我没病。” “没了?” “没了啊。” “啊?”蒋新明瞪大了双眼,嘴张得能吞下半个苹果,“老师您看的这个医生是不是不太专业啊?要不我还是让我小叔叔替您看一下吧。” “你这孩子,”戴岚被她气笑了,“你这是多盼着自己老师有病然后好换个导师啊?” “不是!”蒋新明急得直摆手,“国内抑郁症治疗真的很不规范,好多都是轻症重断或者重症轻治,被耽误的病人一大堆。” 戴岚没搭话,蒋新明直接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边翻联系人列表边说:“我小叔叔挺厉害的,留学回来还发了四五篇SCI,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您等一下,不能让那种懒得给病人仔细看病的医生逍遥法外,三院怎么还有这么不负责的医生……” 戴岚被她吵得头疼,蒋新明这学生哪都好,学术能力强,办事还利索,就是跟自己熟了之后,仗着没差几岁,话痨得要命。 戴岚看她喋喋不休那架势,只想赶紧喊停,可余光一扫,看到蒋新明手机上拨通的联系人名字是“闻越”后,瞬间就不想拦着她了。 “我学生那个在三院当儿科医生的亲戚”——一想到宋医生的朋友在自己这被贴上了这么个标签,戴岚就忍俊不禁。 意识到蒋新明和闻越是叔侄俩后,戴岚不得不感慨,旁的不说,这俩人话痨的性格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看了眼手表,12:00,差不多正好是医生午休吃饭的点。 戴岚听着蒋新明手机里微信电话的铃声,一时间坏心眼不知道在心里起了多少个。 电话拨通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成片成片的话往外撒:“新明啊,我求求你放过你小叔叔吧,昨天神经病一样说要我给你发我们院挂号病人的数据,今天又要干啥啊?我这刚吃上一口饭。你小叔叔每天上班很辛苦的好吧?今天上午查房还被一孩子挠了一下,接你电话都手疼。” 蒋新明被闻越无情戳穿后,尴尬地看了戴岚一眼,然后对着电话说:“我今天还被一本科小孩翻白眼了呢,我跟你诉苦了吗?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啊。言归正传,你帮我推荐个擅长抑郁症和睡眠障碍的医生呗。上次给我老师看病的医生简直是太差劲了,这次换个好的。” 闻越像只暴躁的公鸡,隔着屏幕叽叽喳喳地吵着:“他瞪你你瞪回去啊,都读博了还被本科生欺负,你看你那点出息。还有你那老师咋那么矫情,啥老师啊这么金贵,我们三院哪个医生不是个顶个的优秀。这人民教师怎么还挑挑拣拣的。宋哥你说是不是?” 电话那边停顿一秒,传来一声“嗯”。 紧接着闻越那聒噪的声音继续响起:“新明你刚刚说什么?抑郁症和睡眠障碍是吧?你宋叔叔就擅长抑郁症,你让你那个金贵的老师挂他的号呗。行吧宋哥?” 戴岚正在琢磨蒋新明是怎么知道自己有睡眠障碍的,然后就听到了宋意的声音:“不行,懒得伺候金贵的病人。” 方才一直双手插兜看戏,现在戏演到自己身上,隔岸观火的乐趣没了,为了不让好戏冷场,戴岚决定主动添把火:“宋医生,你背后说自己病人坏话不好吧。” “我靠……” 闻越的声音在免提的情况下格外响亮,戴岚看着教学楼走廊的声控灯都被震亮的情景,实在憋不住笑,幸灾乐祸地说:“宋医生,闻医生的小侄女刚跟我说要投诉你,不能让你这种嫌弃病人的医生逍遥法外。哦对了,闻医生,听说你转儿科了,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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