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感到心酸,眼前也更加湿润,他感到孤独,每次孤独时刻他都会想起那个远在天边的母亲,他的母亲靠脸骗人,又不全靠脸,因为她根本不在乎爱这东西,她不爱任何人,她只认定回馈和帮助,她也会感到孤独,所以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游戏,喜欢那样的热闹。 陆孝平静地说,我和方明煦是仇人,早就一刀两断了,你应该调查过了吧,我们家为什么散了,我爸我妈为什么自弑,我为什么是个文盲,我们所有人都在给他死去的爹陪葬,一生都在赎罪,我不会原谅他们家,也不会原谅他,他骗我,把我像小丑一样捉弄,把我像笨蛋一样玩弄,我不会原谅他。 说到这里,陆孝没有流泪,没有伤心,他就像祥林嫂反反复复讲述自己的痛苦,把衣服拉开给所有人展示丑陋狰狞的伤口,每拉开一次,伤口就被重新割开一次,永远不会痊愈,可他已经麻木了,他把自己装进泥巴做的罐子里,学会了忍耐。 陆义明想到陆孝和他一样痛苦,有点渴望,渴望陆孝和他是一对亲兄弟,这样他们的苦难可以共享,他们的情感可以互通,这样他们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111. 方明煦就住在城中康复中心,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天,虽然脑袋里设想他要早起早睡,要一日三餐按时吃,还要吃营养的食物,而且他有大量的空闲时间,他可以做很多平时无暇顾及的事,但他好像已经成为了不会说话的玩具小熊,他每天早上三四点才睡,下午一点才起床,一天只吃上一顿饭,他也吃不了多少,辛辣刺激的食物也没什么味道,对他来讲。他的口腔溃疡很严重,不过他不怎么在意,因为他很少张开嘴巴。他时常会突然感到眩晕、心悸和喘不上气,像要死了,他很怕下一秒就死在地上,他的四肢在发作时也变得很僵硬,他就更像一只玩具小熊了,医生说这是抑郁的一种表现,他有很严重的惊恐焦虑发作。 康复中心四处都是花圃,有大片大片的三色堇和金盏菊,他最喜欢金盏菊,像朝霞一样热烈的花,是他向往的旺盛的生命力,他经常坐在金盏菊花丛中。 方明煦穿着一件印着小熊维尼的灰色卫衣,陆孝老远就看到他了,只有在梦里见过的人,陆孝不知道方明煦消瘦这么多,方明煦的发型很乖巧,站在花圃里就像个单纯的高中生。 陆孝一直告诉所有人,那是他的仇人,他恨他,可他的眼神不会说谎,他的视线落在方明煦身上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仇视和愤怒,而是爱意和羞愧,他已经没办法再骗自己——那是他的仇人。 方明煦也一眼就看到了陆孝,陆孝居然真的来看他了,不是做梦,不是回忆,他没有开口说话,只呆呆地把手里的小铲子扔到了地上,他们的重逢没有喜悦,他不敢跟陆孝说话,他想,倘若知道陆孝今天会来就好了,这样他会为他束一把鲜艳夺目的金盏菊,这么热烈的颜色最配他。 很快他发现陆孝旁边站着个男人,他似乎认出那个男人了,是陆孝的初恋。 他曾在江岸上卑微地偷窥他们的爱情,性与暴力,陆孝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他曾恶劣地想,如果能代替那个男人就好了,不管怎样,让男人消失,他来代替就好了,他也像小丑似的伪装了好久,终究被戳破,陆孝又回到了初恋的身边,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他和陆孝的爱情一阵风似的消散了,他也想拥有这种能力,只需招招手,陆孝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112. 不用多说什么,陆义明拉紧枪栓,子弹上膛,一枪打中方明煦的小腿。 方明煦倒在花圃里,没有痛苦地哀嚎,他好像习惯了这种疼痛,他捂着腿,可怜巴巴地望向陆孝,渴望陆孝关爱他一点,或者说出一些安慰他的话,可是没有,陆孝僵直在原地。 “我不是说他是我的仇人了吗!我们已经恩断义绝!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陆孝这样哭喊着,又把头埋进陆义明的怀里,顺从地抱着陆义明的腰,他的眼泪浸湿了陆义明的外套,如果此刻自弑能够换来方明煦的安全,他愿意立刻跳下公路大桥,他的烂命早就不值钱了,他愿意把它拿出来做更有意义的事,但是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陆义明,他只能温和地、顺从地对陆义明雌伏,对陆义明示好。 “哦,我忘了你们有深仇大恨。”陆义明笑了笑,又准备开第二枪。 “别杀他……”陆孝握紧陆义明的胳膊,“哥哥别杀他,就让他和我一样变成瘸子,一瘸一拐被人嘲笑,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有钱有才华,像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变成无法下蹲的残疾人才是他该得的报应,那比杀了他更让我开心,我也想看看天之骄子溃败的样子,我好嫉妒啊……” 他这话说的恶毒极了,他甚至被自己的恶毒吓到了,但他的心又痛苦极了,他不敢去看方明煦的眼神,他慌张地低下头,眼泪正打在他的手背上,落在他的血痂上,他没有任何痛感,只有心悸和僵直,他只想方明煦能活下去,不管遭受什么样的惩罚,不管成为什么样劣质的人,他只想他活着,他的烂命也就终于有了大的用处。 陆义明收起手枪,将脸侧过去,跟陆孝说,“那你亲我一下。” 没有丝毫犹豫,陆孝踮起脚在陆义明的脸上亲了一下,很轻很浅,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幸福的恋人。 “你赢了,你现在开心吗?” “还行吧,但还差一句。” 陆孝知道陆义明说的还差一句是什么意思,那是一句保证,像陆义明这种毫无安全感的人需要千句百句的确认才能稍微维持一会儿,陆孝抬起头,笨拙地说,“我爱你,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走啊陆孝!我带你逃亡!我们现在是亡命鸳鸯!” 陆义明牵起陆孝的手,他现在开心得很,即便走到了终点,他不管那个,他只需牵起陆孝的手。 【作者有话说】 小方黑化倒计时……
第58章 113. 他们不可能从城里逃出来了,连老末儿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回头路的断崖绝壁。就像野马一生朝着茫茫草原奔跑,陆义明像撒欢儿的野狗朝着自己最后的命运奔跑,他称之为征途,他不会害怕。 他们停滞在一个等待拆迁的小洋楼里,小洋楼的年纪不小了,外面的墙壁被地锦包的严严实实,那是一种葡萄科的藤本植物,又叫爬山虎。小洋楼里的家具已经被搬空,只有大量堆积很久的灰尘和一点点深褐色的血迹。陆义明说这里面以前死过人,所以没人来。老末儿好奇地问那人是咋死的?他对这个很感兴趣,因为他觉得人终有一死,若死的非常有创意可以名垂青史。陆义明说,好像是被误杀了,有人雇佣杀手,但杀手认错人了,有的杀手不太严谨,一般都不严谨。老末儿表示认同,他也知道那个故事,地头蛇打麻将,打了几把下桌去撒尿,回来一看,他的座位上已经有了替死鬼,正是替他抓牌的那个倒霉蛋。 陆孝虚弱地靠着墙壁坐在一旁,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一滴水和一点饭都吃不进去。 陆义明看了看老末儿制作的猪食——由猪肉豆子罐头和绿豆粥混匀的饭,上面洒了一些苹果块儿补充营养,还洒了陆孝该吃的抗生素药片碎末。那黄褐色的猪食谁看了都不会想吃。陆义明撕开番茄酱挤在上面,把猪食又拌了拌,递给陆孝,陆孝没吃。屋内没有火,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红色蜡烛,红色蜡烛一边燃烧一边滴下蜡油,陆义明把猪食放在蜡烛外焰上烤,烤出油腻的猪油味儿和豆子的香味。 到了晚上,红色蜡烛只剩短短一截。 老末儿擦了擦他的枪,点了根香烟,他说他要去楼下看满墙的爬山虎,顺便看看月亮。其实他很怕黑,黑夜让他想起彷徨无助的时候,被陌生人像出栏猪一样对待,反复对他进行侮辱和攻击,情绪激昂,像要屠宰所有出栏猪,也像他在闷闷的羊水里,被医生护士扯出来,他睁不开眼睛,外面也是黑的,他被遗弃了,因为他像出栏猪一样呆傻,所以遗弃无罪。今晚的月色并不明亮,天空雾蒙蒙的,他抬头使劲看了很久,只有浅浅的几缕月光照在爬墙虎上,衬得小洋楼更阴森了。 远处警笛声响起,他干脆拉起枪栓,拼尽全力挺拔地站在大门口,他想这一刻谁也没有他坚毅,他学着朝霞里的白桦树。 他恨这个世界,无比的恨。他生来长相怪异,口齿不清,因为生病不断吃药,他的身体长了厚厚的脂肪,就像出栏猪那么肥腻,刨开肚皮是黄色的不断晃动的恶心人的脂肪。没有人对他友善,所有人几乎一眼判定他为脑残、智障,不会轻易靠近他。难道他真的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吗?他这样想过。这个世界只允许漂亮的聪明的人出现,人必须朝着优秀的大路上行进,有时要花费一生,连普通人都不被允许躺平,不被允许摆烂,不被允许不上进,不被允许做特立独行的人,更何况他这种异类。普通人从出生那一刻就必须按照计划路线生长发育,要好好学习,乖巧懂事,要考上优秀的高中,考上优秀的大学,然后呢,竞争到一份优秀的工作。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闪失,不能对未来产生敌对或者逃避的想法,逃避不可以,不接受这种路线更不可以。他几乎是优秀的反义词,他在这种情况下,没法活,不上进就得死。他恨,恨自己先天条件太差了,实在无法赶上你们这些优秀的人,他被社会落下了,没有人拉他一把,和出生的时候一样,他被遗弃了,因为他不优秀,所以,遗弃无罪。 警笛声越来越近,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他对着年轻却伤痕累累的小陆继学挥了挥手说,“去……去追寻你的梦想!我没有梦想……不……不丢人。” 他看那孩子跑了,跑得不怎么快,他喊着,“快跑……跑……跑快点!” 警笛声已在大门外响起,一声枪响,他被二十岁刑警打死,子弹穿透他厚厚的黄色脂肪,直击他的心脏。 114. 一声枪响。 陆义明望向外面,老末儿已经被警察打死了。老末儿平躺在地上,手还搭在胸口,好像已经被热水脱了毛,放光了血,等待被劈成两半送到菜市场贩卖。 “真像死猪。”陆义明淡淡地评价,对老末儿的死不屑一顾,老末儿肥肥的肉摊在地上,让他看了感到恶心。 陆义明把陆孝拎起来,用胳膊把陆孝锁进他的怀里,用64式手枪抵住陆孝的太阳穴,就像电视剧里的最后一集,反派逃无可逃,做困兽之斗,把人质用枪或者刀抵住,企图找到一丝生机,寻求一个逃跑的机会。 陆孝病恹恹地站着,被陆义明用枪抵着,他望着眼前无比明亮的红蓝警灯,看见熟悉的二十岁刑警,二十岁刑警紧张地握紧了手枪,他好像又在以生命为代价祈求,祈求陆孝平安健康,就像祈求孟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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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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