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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等下，等下！” “没事，没人。我累了，让我休息会。” 他抱着猫，安静地蜷缩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好像很快就睡过去了。前面好像确实一个人也没有，有点奇怪。劣质的荧幕上放的却不是我以为会放的那种电影。我分明看到了苍白的纸花。脆弱的花瓣在男人之间簌簌作响的时候，音响把这细腻的微声变成了嘈杂的酒馆。明明是很好的电影，我却只好捂着耳朵皱着整张脸勉强地看，根本无心关注周围的动静了，直到手臂上一阵刺痛。 “嘶！遥人！” 喵，没破皮。 可陶没在休息。 “你回去吧。”他用气音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很难以想象的温柔。 “那不是妈妈。” “伞呢？” “啊……” “啊。” “看电影吧，我很喜欢这部片子。” 我感觉遥人又挠了我一下。陶沉默了很久，直到香烟的火星点亮了他的眼瞳，他才说： “真吓人，你这家伙。” “‘你这家伙’……你这样说的时候好好玩啊。” “你这家伙。” “板着脸说这样的话，好吓人。” “你这家伙。” “对不起啦。” 我又被遥人抓了两爪子。 “遥人。”陶摸了摸它后颈的皮毛。它呜了两声，乖乖地蜷在陶满满当当的臂弯里了。他抱着遥人，抱着自己的背包，脸颊从深色的防水布上升起雪一样的惨白。我说了句“我替你拿一会吧”，然后很慢地从他怀里把沉甸甸的背包提起来，提起来。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抿着嘴看着荧幕。我将他的脸颊从防水布里解放出来，完全是个夜闯美术馆的小偷。我在漆黑的殿堂里抓住了一角漆黑的防水布，唰地，不，慢慢地扯下它，只要滑下一角就能看到我搬不走又禁不住留恋的雕塑。冰冷细腻的大理石在黑夜里也散着无限的柔光，痛楚的刻痕留下了静滞的阴影，只待一线微光让这阴影挣扎着复活，只是复活的瞬间便是轰响的崩塌。但没有轰响，只是我耳边混进了快要失真的声音说： “你觉得，你觉得菲尔和彼得，和亨利……” “没事吧？陶！” 他听起来几乎是被夺去了呼吸。等我手忙脚乱解开了他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他才倒在我肩上痛苦地喘息。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颈侧，滚烫的脉搏在我掌心狂跳，顺着他的呼吸，顺着他起伏的脊背，是血液在鼓动。遥人叫了两声，炸着毛窜到了我腿上。 “是活的，”他咳嗽着，“你看，我好好的，不是雕塑。” “为什么……” “我知道，”他突然站起来，薄荷色的长发扬着拂过我的鼻尖，“他也经常这样看着我。” “他？” “会有这样的人吧？既是前辈，又不是前辈。既是朋友，又不是朋友。有时愿意听他说话，听三天三夜也好。有时只希望他闭嘴，甚至不要在我眼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铃？假如他看着我的手臂对我说，不行，你在舞台上应该更舒展，更有力。你觉得我会想听他说吗？假如他扫过我的身体对我说，不行，你要打开自己的身体，你只是站在这里，身体就已经在表演。你觉得我会想让他闭嘴吗？假如他盯着我的头发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只说一句很美。假如他望着我衬衫的领口过了一个车站、两个车站、三个车站，只说一句不，请不要在意，真的没什么。假如……假如他就像这样看着我的眼睛呢？一秒，两秒，三秒，你觉得我会怎么想呢？我会希望他说些什么吗？还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开口呢？嗒，嗒，嗒，嗒，嗒，最多只要五秒，只要五秒的话——” 那不是雕像。我已经完全懵了。这世上不会有冰冷的大理石能燃起这样的激烈的刺目的火焰，不会有大理石有这样的滚烫的柔软的温度。我在他的吻里完全地忘记了呼吸，在灼烫又湿润的雾里忘记了一切，直到他背对着荧幕站起身，稍稍垂着头看我。他捧着我的脸，手指很轻柔地拂过我的鼻梁和嘴唇，我才记起来呼吸的本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感情。他背着光看着我，含着无限的温柔说： “只要五秒的话，我就会吻他。” “陶……” 他突然松开了我，带着神经质的忧郁按着心脏的位置深呼吸了七次，或者八次，然后挑着眉说： “演得好吗？” “诶？不，等等。” “刚才的独白，演得好吗？”他舒展开手臂，摸了摸我的头，“铃看起来就是很可爱的乖孩子。早点回家，不要让妈妈担心，顺便找一找借给你的伞。” “陶！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很让人讨厌……再说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遥人还在，”他重新蜷缩在椅子里，面上是疲倦的苍白，“抱歉，我一直都不是很讨人喜欢的人。回家去吧。” “那你呢？” “我累了，让我睡一会。” “到我那里住一晚上也比这里好。” “你不需要这样对我，晚安。” “我讨厌你这样。” 他拢了拢头发，偏过头去不看我。 “超级讨厌你这样。” 我只好一个人穿过狭长的楼梯回到光明的世界去，我不知道我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生气”。这样的感觉大概就像我听到妈妈说，铃，你不用回来帮忙，好好去上学，不需要你帮忙，你太笨手笨脚了。啊，天已经黑了。我完全忘了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丢了伞，站在映画馆门口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裤脚上有轻轻的拉扯感，我吓了一跳。 “遥人？” 喵，丢在咖啡馆门口了。 “你快进去吧，别拉着我。” 喵。 “别叫了好不好，也别跟着我。” “别讨厌陶。”它细声细气地说。 我不想睬它，转头就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了。遥人大概没有跟上来，要是跟着我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那柄透明伞确实就在咖啡馆门口。我捡起它，在这样晴朗的夜晚撑着透明的伞慢慢走回去，或许也并不晴朗，因为我感到了雨。
第45章 札幌七日（三） 陶还是在那个奇怪的电影院里，而遥人就在他身边。先前的电影已经结束了，换成了一部金属感十足的片子，屏幕里溢出来疯狂和愤怒。我看到开场就是女人和汽车在做爱，然后我站着看完了这个开头，重新坐在陶身边。 “是真的吗？还是假的呢？”他突然问我。 “什么？” “电影。” “不好说呢。” “不好说……”他笑起来，“真是像你的回答。” “陶觉得呢？” “那，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回看自己记忆的时候总会怀疑这是真的吗？” 我想了一会，含糊道：“大概会。” “也许人和车发生关系也是真的，只不过我们回头想的时候总觉得是假的，于是就觉得不正常？” “会这样吗？” 遥人听我这样讲，一下跑到我身边神气地坐着，扬起下巴看着我。我觉得会，他说，反过来，把人记错成车的或许也有哦。 陶或许看出来我不太喜欢现在放的这部电影。他偏过头微笑着看我：“有些人看自传体的小说也总是会问作者‘这段回忆是真的吗’，真是奇怪的问题。” “可那毕竟是小说。” “对。不过，我也有一段回忆，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呢？那是个很晴朗的午后，我想我应该刚吃完饭。爸爸正在花园里除草，妈妈正在秋千的摇椅上看着他，雪莉在妈妈身边很安静地坐着。阳光那么好，我看到草叶都透明着泛出金色的光；天空蓝得不可思议，连吹来的风都好像是蓝色的。我走到花园的栅栏边，住在附近的朋友路过时高兴地和我打招呼，邀请我一起去游泳，还塞给我一罐冰过的汽水。我还记得他的眼睛，和那天的天空一样蓝得不可思议。泳池特别热闹，有很多学生，又特别凉快，连水池都蓝得很。我感觉像一池玛格丽特，蓝色的，很快就会让人醉倒的那种。你觉得呢？” “是很迷人的感觉。” “你觉得是真的吗？还是假的呢？” “我不知道，”我陷在椅子里说，“但你真的很有演员的天赋，很厉害呀。” 陶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脸上稍微有点愠色，但很快又舒展开眉头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我每天都要演戏演这么久？” 你看，陶生气了，遥人贴到我耳边说，他一生气就是这种表情。他说话又快又密，和佐知子很像。我心里突然烦起来，推了推遥人说：“我知道的啦！那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有用，有用。他很轻地挠挠我的头发，嘻嘻笑了几声。 我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磕磕绊绊说：“嗯……不管怎么说，陶，你看，既然你会这样说，我相信它就是你的一部分，对吧？” 他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接着说：“那我就再说一个吧。我还记得我刚读大学的时候，应该是很不起眼的样子吧。我就这样读着书，慢慢就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那是个阴天，雨好像被堵着，完全没法正常下来。空气里都是水，又闷又热，裹得我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太难受了，我不想打网球，所以遥人问我要不要去游泳。早知道应该说不去的……但是我不知怎么还是答应了。要说游泳馆的话，嗯，其实也就那样，水里挺凉快的，让人舒服了一点。可我还是觉得难过，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大概是天气实在闷热得无聊。我游了很久，久到遥人把我架上岸去。‘你也不怕抽筋，’他说，‘好啦，再说等会还有游泳队的人要游。’啊，游泳队的人，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新进到更衣室里的人。他们是游泳队的吗？就在那个时候，就在那个时候……” 陶低下头剧烈地咳嗽着，我只是默默地让他抓紧我的手。我能做的只有凝神听着，而不是用任何我自以为的、苍白的安慰打断他，好比在一片漆黑的剧院打开一盏闪光灯。现在，我是他唯一的观众，我不想思考那些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谁会问演员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可我要接近，接近真假之外更隐秘的地方。我靠近他，用我习惯的姿势轻轻靠在他肩上，直到他低声地继续： “我不敢相信，没有人会相信的，就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什么？好像我梦里模模糊糊见过无数次的神迹成真了，从虚幻里朝我走过来一样。那一瞬间的召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他朝我走过来，他是相当健美的人，肌肉几乎像古代的雕像，当然很引人注目，但不仅仅是如此，而是那种朦胧的预感终于成真了。我意识到所有的事情都失去控制了，我把列车开出了轨道，同时我身体里有种冲动叫我继续，叫我继续开下去。我快晕过去了，直到遥人疯了一样叫我，啊，他说你这笨蛋手上都是血，你怎么啦。原来我攥着我的项链，那十字架完全嵌在我手心里，但我早就感觉不到痛了。怎么办呢，原来我真的会犯这样深的罪，原来我怀疑自己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我控制不住这一切，我看到渡边的时候我就明白。会有这样的事情吗，这会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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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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