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临冰哑然。过了片刻,他说:“关存海,人是会长大的。” 关存海不以为忤,说:“我知道。你那会儿跟个小狗似的,就那么一点大,我一个手就能拎起来。现在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我记得……是高中后两年才蹿起来的吧?好像忽然间就长大了,变得不爱说话,一个劲儿埋头念书。你从前就跟爸闹别扭,那一阵子,跟我也没话说,我还想着是怎么了。结果有天夜里醒来,听到你在床上**,叫我的名字。” 关临冰猛地涨红了脸。他知道关存海早就发现了,但从来不知道是这样发现的。 “这也没什么,”关存海了然地安抚道,“青春期嘛,是这样的,对着什么发情都不奇怪。当时我心想着,可能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也没戳穿。我没想到你这么坚持。转年春节我从省队回家,跟我同学赵雪莹和她爸一起吃了顿饭,被你撞见,你还吃醋了,生了好久的闷气。后来才知道,你以为我在跟她相亲。” 关存海轻笑了一声:“其实不是相亲,是她帮赵叔问我,爸什么时候还钱——喔,赵叔你也认识的,你小时候,我们去他家吃过一次饭。爸当年放出来没了收入,就在赵叔那里上班,也不干什么,就拿份工资。” 关临冰没说话。他烦他爸,这些事他都不往心里去,记不太清。 “赵叔讲义气,念旧情。你升高三那年,爸辞职不干了,找赵叔借钱,说是拿家里房子抵押。其实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没有法律效应的。但赵叔信得过爸,也就借了。爸借钱是去创业的。有个熟人找上他,看中爸当年的人脉,要找他合伙挣大钱,做个石墨烯发电的厂子。” “石墨烯发电?”关临冰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他连说出这个词都觉得荒诞。 “现在听起来是挺离谱的,不过当年炒得很火。刚拿了诺奖嘛,也没几个人懂。”关存海替关义气解释了一句,“爸应该是想过去问你的。听赵叔说,爸借钱的时候还向他炫耀过,说是家里有个高材生,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可以放心交给他儿子来把关。不知怎么,最后也没问。” 关存海嘴里说着“不知怎么”,眼神却洞若观火,确切地钉在关临冰身上。他们都知道,关义气问过的。 关临冰记得有天夜里,关义气拿着一叠漂亮的铜版纸在他房门口,问他物理学得怎么样,懂不懂诺贝尔奖、懂不懂石墨烯。那时全市摸底考试成绩刚下来,关临冰的排名很靠前,但物理考砸了。他以为关义气在问这个,只觉得讽刺,心想着关义气哪来资格质问他,便低头做题不肯搭理。关义气失了面子,没说两句就吵起来,关临冰更不肯听,直接当着他面戴上了耳机。二人不欢而散。关义气摔门而去,关临冰拨通了关存海的电话。 自始至终,关临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注意关义气辞职了。 “赵叔念旧,没催太紧,但是爸面子上过不去,就躲去海南了。”关存海继续道,“我想着躲也不是个事儿,该想办法先把赵叔这边钱还了。但是怎么还,还得斟酌。我那时候拿的是青年队工资,没攒几个钱,心里也挺发愁的。成天琢磨怎么挣钱,都干起了黄牛的买卖——哦,我们有内部的低价票渠道嘛。把票收起来再卖出去。这事儿违规,但能挣点儿差价。” 他顿了顿,注意到关临冰惊愕的神色,说:“你不知道吧?嗯,毕竟年纪还小嘛,家里发生这些事,你可能也没在意。后来接到海南医院打来的电话,我既是揪心,也是放心。揪心是担心爸的伤势,也是担心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经济方面怎么撑起来。至于放心……哎,这话说起来挺不好听的,就不讲了。” 关存海略过这一句,接着说:“我也不是没想过告诉你。你都十八岁了嘛,是个小大人了。但是那天,我挂断电话,你就扑上来抱住我,说爱我,求我跟你做爱。小冰,你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样子。满心满眼都是我,好像我接受你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干净得吓人。我看着你,就觉得这明明还是个要人照顾的小孩子。我怎么敢把这些事情丢到你肩膀上?” “……你想说这是我自找的?”关临冰说,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虚弱一些,“因为我幼稚?” “我只是想说,有时候你以为你想要的,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关存海温柔道,“你怪我把爸的事瞒着不告诉你,可是你真的想知道吗?爸跟你住在一起,他甚至主动问过你,还不止一遍。你要是真想知道,你这样聪慧,难道看不出蛛丝马迹?你只是不想管这些事,所以不去注意。你甚至都不知道爸辞职了,也不知道爸是去海南躲债的。” 短暂的沉默。关临冰盯着地面,茫然出神。 “记得吗?你大三那年的中秋假期,我在外省打客场比赛回不去,你就说你会回家看爸妈。结果我打完比赛回到更衣室,却接到你的电话,说你就在场馆外面,我于是翘了庆功宴去见你。可见了面,你却又变卦,板着脸说不想见我,是想买票回家的,只是买错票才过来,这就要回去了。” 关存海回想当时情景,微笑起来:“我如果信了你的话,当时就该转头去庆功宴了。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不想见我,你只是觉得自己一心惦念着跟哥哥做爱、把需要照看的爸妈都丢在脑后,这样太自私,你不愿意承认。我听明白你的意思,就顺着你的话说对,你不想,都怪我,是我太想见你了,才把你逼过来。是我的错。我说那话,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松一下你身上的担子。那个中秋,你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关临冰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以为你已经很成熟,想要独立了,但我知道,你内心里还是个小孩子。你不想管麻烦事,也不愿意承担责任,要把一切都怪罪在我身上,这没什么的,我很愿意。我是你哥哥,我爱你。”关存海躺在地上,语调却从容得好像站在高台,握着权杖,“你的一切不如意都是我的错。让我来负责,让我来照顾你。你想要这样,对吗?” “我……想过的。”关临冰说。 关存海总是那样有道理。如果是第一次听到,关临冰会相信的。大四那年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关临冰也的确相信过。那时他跟关存海因为那封冒用他身份的退出保研邮件吵了一架,以关存海的许诺和关临冰的妥协结尾。 “你那天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想要我把一切都交到你手里。”关临冰的声音很轻,好像漂浮在空中的肥皂泡,“我当时很矛盾,很混乱,觉得这样不对,但又忍不住受到了诱惑。我那时候……是有点儿迷信你的,心里想着既然你要,那就试试吧。 “但是行不通的。哥,我也是个成年人,我受不了你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是,你把我照顾得那样好,根本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可是这样下去,除了是你弟弟,我还算是什么呢?我找不到我在哪里,我也不明白……你凭什么来爱这样的我。” 关存海张嘴欲言,关临冰却没有给他机会。关临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爱我,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对不对?哈,我不是质疑,我只是……我受不了。我感觉你好像把一支箭刺到我身上,哪天这支箭拔出来,我就死掉了。答辩回来,我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吵架、闹分手。你还说我是叛逆期来迟了。不是的,我只是害怕。 “申请援疆的确是一时冲动。我知道妈不高兴,你也不高兴,甚至我自己也未必过得很快活,吃了很多苦……但是我不后悔。也许你说得对,我还不如你了解我自己。说什么想要成熟、想要独立、想要过自己的生活,都不是真的想,只是装的,根本没做好准备。但我愿意装。我觉得,一直装下去,也会成真的。” 关临冰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停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气喘。从大学毕业以来,他还没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关存海说过话。主要是因为他很怕被关存海再次带到沟里去。为了不受影响,他必须拿出气势来同他哥哥对抗,像个河豚似的,一见关存海就应激地鼓起气来,随时准备着两败俱伤的结局。 即便是现在,也未尝不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结局。 关临冰望着关存海,感受到心尖一种细微的、伤口被拉扯的疼痛。这种幽微的知觉,他鼓起气势的时候,禁止自己去体味;被关存海全面地压制的时候,又没有余裕去体味。只有现在,关临冰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竟然仍有些舍不得。 但关临冰别无选择。他已经有些疲惫了。设计这样一个陷阱,抓捕关存海这样一个猎物,已耗尽了他这一天的精力。他不想再同关存海长久地对峙。他知道他会输的。 关临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说:“哥,谢谢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我知道,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说这么多,我仍然不能接受你的做法;我说这么多,你也还是会觉得我还是小孩,甚至因为我跟你纠缠这些,显得更不成熟。没关系,我不想向你证明什么。我要走了,这次会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一个新的城市。” 他转身进了卧室。门帘落下,隔绝了关存海的目光,但关临冰仍感觉如芒在背。他抓起床上的背包,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最重要的证件,关临冰在遇到关存海那天就有了预感,已早早收拾好了。其他能带走的不多,大部分就是留个纪念而已。笔记本的电源线忘在了外间,关临冰踟蹰片刻,又掀帘出来拿,正撞上关存海的视线。 关存海微微眯缝着眼,盯着关临冰的手看了片刻,问他:“车票是明天的?” 关临冰低头看去,手里抓着的钱夹露出来半张淡红色汽车票。票面是从富蕴县去乌鲁木齐的。到了乌鲁木齐之后转车去哪儿,关临冰自己都没决定,并不担心关存海打听。他说:“后天的,没想到你提前来了,得重新买。” 关存海却说:“也不一定要重新买。” 关临冰有些厌烦:“什么意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以为你还能留下我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关存海平静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你认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过你自己的生活,那你应该知道生活里到底有些什么。” 关临冰一怔。 关存海捕捉到他情绪,笑了。关存海一直很从容,不论是被关临冰放倒在地上,还是被关临冰告知要走的时候。他从容地说:“元宵节那天夜里抛下你,并不是故意,实在是抽不开身。我接到电话,说家里出了些事。没来找你时,我就在处理这些事。” 什么事? 关临冰的问题递到了舌尖,却又咬住了,没立即往外吐露。伤感的氛围荡然无存,关临冰已经直觉性地警惕起来。如果真的出了事,关存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他?关存海又在操纵他,关临冰告诉自己。关存海一定是想把他骗回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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