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存海似乎知道他想法,体谅道:“你可以自己决定听不听。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你向来都不想管这些麻烦事的。” 这话里给关临冰留出了很大余地,但关临冰并不领情。他知道关存海是故意的。倘使关临冰不听,那跟从前也没有两样,他仍然是那个一心装鸵鸟、只懂得逃避的幼稚小孩;倘使他听了……关存海现在说出这话,是笃定关临冰听了就会跟他回去的。 关临冰定定地注视着关存海,咬紧了牙,从牙缝里蹦出来两个字:“你说。”
第十章 二 几辆大巴车停靠在环线起始站,也是最荒芜的一站。车站南面,羊群遥遥可见,散落成一些失去形状只有颜色的小点。但关临冰已在冬牧场生活得足够久,单凭想象便知道羊群如何拱开薄薄的积雪,仔细搜刮着雪下的草茎。 旅客不多。关临冰穿越空荡的候车厅,找到去往乌鲁木齐的大巴车,上车选了个后段靠窗的位置。他没有行李,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装着钱包、证件和笔记本电脑,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留在了镇上。 店面已经交了罚金退了租,店里的货物能退的也都退掉了。退不掉的打包交给了古丽他们处置。那些货物不是两三户游牧人家能消化的。按照牧民的习俗,他们会为此开一场聚会,邀请周围牧民各取所需。可以想见那将是一场热闹的拖依,但关临冰已无缘目睹。他早早地出发,乘车到富蕴县城的汽车站,坐上了中午那趟大巴车。 临行前,关临冰把摩托车钥匙留给了达尔罕和古丽。达尔罕教会他骑马,古丽帮他修车,关临冰来不及回报,唯有赠他们这辆车,希望让他们家迁去夏牧场时便利一些。他记得达尔罕曾经同他打趣,说冬牧场贫瘠荒芜,不好待客,邀请关临冰等纳吾热孜节后,同他们家一起迁到水草丰美的夏牧场,在那里做生意。当时关临冰认真考虑过这个提议。 不过时移世易,达尔罕家也不打算去夏牧场了。 这个消息是关临冰从达尔罕那里听说的。他请古丽和达尔罕来帮忙收拾店面,顺便将临别礼物带回去。古丽很舍不得他走,反复叮嘱他说要记得回来探望,达尔罕却说:“你要探望,但不要来这里。” 关临冰问他:“为什么?” 达尔罕回答道:“我们不会回来了。**说,这片冬牧场再过几年就要保护起来,不许人放牧,只许黄羊和野马吃。” 关临冰愕然。他问道:“那你们去哪里?” 达尔罕说:“**在春牧场建了新的定居点,叫我们种田、种牧草。我家要搬去那里。沙阿不想种田,他打算去县里矿上打工。” 古丽也说:“我们要先去看看。以后不准游牧了。如果牧草种不好,我们就把牛羊都卖掉,开一个你这样的店。” 临走时,古丽邀请关临冰再骑一次她的马儿,因为关临冰回去便骑不到了,而古丽和达尔罕搬去定居点,也不一定能把马儿留下。关临冰上了马,漫无目的地小跑一圈,又习惯性地登上朝向牧区的山坡。居高临下望去,戈壁坦荡开阔,一无所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骑着马儿奔入这一无所有中去。 关临冰拍了拍马脖子,拨转了辔头。 关存海临近发车才赶过来。他先去了县城里的租车中心,把皮卡给退了,又趁着信号好,在车站多耽搁了一会儿,给宜乡那边拨了几个电话。主要是替周兰香联络律师。 周桂佑所在的监区里,有个年轻人多次申请保外就医未获批准,在狱中因病去世了。他家属觉得是监狱的责任,联合了一群狱友家属出省**,周兰香也在里面。*******本就敏感,正好还碰上了一个即将召开的全国会议,一行人被算作寻衅滋事,全给抓回来刑事拘留了。案件目前在侦查阶段,尚未移交给检察院。 关临冰问关存海:“律师怎么说?能保释吗?” 关存海说:“取保候审的申请驳回了,说是有社会影响。律师估计,会开完之前不会放出来。” 关临冰皱紧眉头。 关存海见他担忧,又宽慰道:“没事的,别担心。妈不是领头的。律师说有可能不予起诉。就算起诉了,做个轻罪辩护,说是被蒙蔽了不知情,最多也就判个缓刑,这期间只要不出事儿就不用进去了。” 关临冰想起周兰香一贯的态度,迟疑道:“这样做轻罪辩护,妈能答应吗?是不是做无罪辩护更好些?” 关存海耐心同他解释:“这是公诉案件。一旦决定起诉,就说明检察官已经觉得咱们有罪了。这时候做无罪辩护么,估计公检法都挺不乐意的。我也问过律师了,无罪辩护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不建议这样做。” 关临冰犹有疑虑。关存海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保证道:“妈那边我来劝。这也是为她好。” 关临冰一激灵,脱口而出:“如果她坚持呢?” 关存海奇道:“为什么?” 关临冰不说话了。 关存海端详他片刻,若有所悟:“嗯……那就没办法了。律师和家属又不可能绕过当事人去做决定。她毕竟要上庭说话的嘛。” 关临冰有些吃惊。 “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律师说了,哪怕万一中的万一,判了实刑,按妈这个情况,刑期不会长,还要减掉羁押的天数,没多久的。”关存海站起身,在车厢暖气中脱掉大衣塞进行李架,侧身对关临冰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超人。要是她坚持,我也做不了什么的。你说对吗?” 关存海意有所指地望过来。关临冰避开他的视线,向窗外眺望。 大巴车已经启程。平整的公路能将时间加快。羊群消失在地平线外,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关临冰半年以来的生活被远远甩在身后。 “达尔罕让我帮忙跟你道谢。”关临冰忽然开口。 关存海随意地应了一声,坐回到他身边。 “他说你在镇上帮了他很多。要是没有你,他连**的新政策都弄不明白。”关临冰望着窗玻璃上关存海的倒影,说,“冬牧场还有三年才封。他们本来都没听说定居点这件事。是你主动找到他,建议他们今年开春就搬过去。” “不算建议,就是跟他们讲了讲政策,分析了一下利弊。”关存海很谦虚,“谁也不傻,既然定居点这个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那肯定是早去早好。方便灌溉的土地只有那么多,早去才能占个好位置。况且这里地力差,等牧人都搬过来,庄稼和牧草种了几轮,水土还能不能保持住也难说。也是为他们好嘛。” “所以你敢说我留不到开春。你早就把达尔罕劝动了。”关临冰转身看向关存海。大巴车在此时折道向南,落日从他背后的窗口照进来,洒在关存海身上,光辉灿烂。关临冰微微仰着头,注视着关存海的双眼。关存海的睫毛被光线镀上了金边。 关临冰说:“你不是超人?你还挺像超人的。” “像吗?”关存海低声地笑,“可惜我没有外星人的超能力,不能抱着你飞回去,只能尽力推你一把。” 不止一把,关临冰想。他去退租时,房东也提起过关存海。 关临冰能感觉到关存海在等他的后文,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关临冰收回视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从富蕴县城上高速那一段路况不好,大巴车有些颠簸,他的额头撞在了玻璃上。关临冰刚想换个姿势,脑袋便被搂住。关存海将他扳过来,按在自己肩膀上。 “别撞傻了。”关存海揉了揉他的额角。 关临冰侧头倚在关存海身上,视野里一切都是倾斜的,前面座椅靠背的纹路有些晃眼。如果能习惯,或许就这样一路睡过去也不错。但关临冰受不了。他推开关存海,重又倚在玻璃上,看向窗外无尽的戈壁。 从乌鲁木齐赶上飞机,到省城落地已经是午夜。没有回宜乡的红眼航班,他们于是定了次日早晨的火车票,又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休息。是正经酒店,不在有桃色霓虹灯牌的巷子里。不过关临冰很久不来,或许那巷子已经被拆迁整改,不复存在了也说不定。 定的是双床房。关存海把行李放在墙角,靠窗那张床留给了关临冰。楼层很高,从楼宇缝隙可以望到不远处的省篮球队主场场馆。关存海下楼买了趟饮料回来,就见到关临冰披着浴巾,坐在窗边沙发凳上发呆。 “在看什么?”关存海问。 关临冰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在省队的陪练结束了吗?在宜乡的篮球培训呢?” “哦,陪练去年就结束了。”关存海坐在他身边,灌了两口功能饮料,“之后不是忙着找你么,宜乡那边的事先放下了。等忙完妈这边,回头再捡起来。” “那么好捡起来?”关临冰转头看他。 “还行吧,”关存海不以为意,“无非是多费一些时间,重新招学生。” 沉默片刻,关临冰又问关存海:“你那时候怎么处理的?赵叔那里的债,还有爸的医疗费。” 关存海不知他为何忽然换个话题,顿了一下才应道:“哦,之前说过,卖票嘛。海南那边的住院费就是这么结的。不过没卖多久。那年俱乐部成绩好,季后赛打完发了一笔奖金,情况就好些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学一学。”关临冰说。 关存海失笑:“这有什么好学的,你又不喜欢做这些。” “你喜欢吗?” 关存海微微一怔:“无所谓喜不喜欢,总得有人去做。我做了,你就不用管了。” “所以也是为了我?”关临冰说。 关存海刚要回答,忽而又停住,笑道:“我要说是,你又得生气。” “我不生气。”关临冰说。他缩起身,靠在玻璃上,抱着一边膝盖保持平衡。膝盖处的伤已经彻底愈合,只留下一块淡淡的白疤。关临冰盯着那块疤,说:“我以前生你气,可能是有个错觉,以为生气有用。其实没有的。” 关存海颇有感触,颔首道:“生气能有什么用?只会气坏自己。” “嗯,所以你也不怎么生气。”关临冰抬头看关存海,“在我印象里,你好像没有生气过。爸这样子,妈这样子,还有我……我没心没肺的,只知道向你索爱,在你眼里,应该也挺麻烦的吧?但你都不介意。我从小就觉得你很了不起。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发生什么你都能冷静地处理,好像天神下凡一样。我想为你所爱,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沉默片刻,关临冰又说:“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件事不是很兼容。我哪个都没做到。” 关存海原本脸上带着笑,听到结尾,笑意淡了。他叹息道:“我只是为你多考虑了一步,并不是不爱你。小冰,你不要这样讲。” “或许吧,但我搞不懂你在爱些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根本没有心的。”关临冰伸手按在关存海胸口,他的手掌下是关存海平稳有力的心跳,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我早该看出来了。没有心就没顾忌,百无禁忌才无所不能,是不是?但我猜你也不是天生没有心的,只是我们家那个样子,没有心行事更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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