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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格局是汉族商人惯有的前店后铺。按照哈族习俗，待客该是在炕上，但关临冰不太习惯把自己睡的床给客人坐，更不要提古丽是个女孩子。 “听说今天镇上有活动，你们不去凑个热闹？”关临冰一边把炉子烧得更热些，一边问道。 达尔罕笑道：“热闹是好，但朋友更好。你不去，我们也不去。” 说话间沙阿和古丽也过来了。沙阿背着冬不拉，提着自家的马奶酒。古丽打扮得格外好颜色，手里也拎了一个提篮。关临冰收拾出几个坐垫请他们坐下，又端出来准备好的糖果、包尔沙克和烤肉。 牧民宴会上的正餐多是羊肉，在那之前，则是要吃包尔沙克这种介于炸面包和油果子之间的面食。关临冰只在达尔罕带他去的哈族拖依上吃过几次，并不会做，直到听说达尔罕几个要来，才花了一天琢磨着试出来的。关临冰对自制包尔沙克的味道没什么把握，但至少他店里有无数糖果干果能博得这几个年轻人欢心。
第四章 个人就着吃食喝起沙阿的马奶酒。关临冰来到这里半年多，哈语已不比达尔罕几个的汉语差了。他们起先是在用汉语聊天，渐渐又换成了哈语。等到语言本身不足以表达时，沙阿干脆弹起了他带来的冬不拉，古丽的歌声随即加入进来。她的声音清亮高亢，像飞入云端的鹰隼。关临冰微笑听着，感觉达尔罕歪靠在了自己身上。 “你喝醉了？”关临冰问道。 达尔罕笑了起来。他猛地起身，抢过了沙阿的冬不拉。沙阿大声抱怨，踩在案上要把琴抢回。达尔罕听若未闻，手上一转，弹唱起一首热情奔放的求爱曲。关临冰被他带去过几次哈萨克人的拖依，已听熟这首曲子，跟着哼唱了两句。这声音让达尔罕听到，他忽然停下歌声与弹奏，将冬不拉塞在关临冰手里。 “我教你弹。”达尔罕说。他把关临冰拉到了怀里。他俩身高相似，可达尔罕的臂展似乎比他宽一些。他的手按在关临冰的手指上，带动它们拨弄着琴弦。相较沙阿或是达尔罕的独奏，此刻琴声生涩而断续，但很快，古丽明亮的嗓音流水般润泽了一切。 沙阿饮完杯中的酒，倒满递到了关临冰面前：“周临，你也喝！” 达尔罕放开关临冰，推了他一把。关临冰感觉自己也逐渐融化在暖热的气氛中，头脑清醒，情绪熏然。他接过沙阿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这是关临冰来到草原以来第一次饮酒，沙阿和古丽都叫起好来，达尔罕喜爱地把手放在关临冰的后背，轻轻地摩挲着。 古丽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掌，起身取来了放在门口的提篮，从中拿出一个浅浅的碗递给关临冰。那碗样式精致小巧，并不像是哈萨克族的风格。关临冰接在手里，里面盛的竟是一小碗长寿面。这面不同寻常，只有长长的一根，弯弯曲曲堆在碗底，点缀着不知哪儿来的葱花，正是关临冰家乡的风俗。 关临冰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起身找到筷子，在古丽的催促下低头慢慢将那一小碗面吃完。古丽盯着他吃完面，转身拿起杯子斟满马奶酒，又再递到关临冰面前，笑道：“你们的面，我们的酒！” 关临冰接过杯子，再次一饮而尽。他将近一年不曾喝酒，一时喝得急了，便感到隐隐的晕眩。他复又坐下，捡起冬不拉胡乱地拨弄着，达尔罕随着他的琴声轻声哼着歌。沙阿飨足地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牧区的新鲜事。据说上个月东边镇里的面馆来了个外地的汉人，达尔罕和古丽两兄妹就是托他准备了那一碗面。 “真少见，你也少见。”古丽说，她看向关临冰，“你喜欢草原吗？” “当然。”关临冰说。他回答得那样快，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 “要学会骑马，才算喜欢。”达尔罕取笑道。 “周临会骑马哩。”古丽反驳道。 他们兄妹俩就着关临冰的骑术争论起来，话说得又快又急，关临冰不能完全听懂，只感觉达尔罕是说不过他妹妹的。其实关临冰的马术正是达尔罕所教，不过达尔罕向来只在二人独处时才夸他。 不久，达尔罕果然败下阵来。他回头看向关临冰对视，大声喊道：“周临，跟我比骑马！”
第三章 位客人都是骑马来的，达尔罕便依旧骑了自己的马，关临冰则是借了古丽的马儿。他们各自翻身上马，让马儿活动开身体。关临冰是最近才学会骑马的，骑术不能与马背上的哈萨克人相提并论，但已足以让陌生的马儿授予信任。马儿载着他轻快越过冻结的沼泽，腾空时有种飞行的错觉。有那么一会儿，关临冰想就这么永远地向前奔驰，再不停歇。
第两章 骑马匹很快登上了山坡。山的另一面是牧区，积雪未化，与远处羊群一起，如云朵般点缀在土地上，太阳斜斜挂在天边，温度尚不足以让草原苏醒。岭上有风迎面吹来，关临冰勒停了马儿，松手去竖起衣领。遥遥跑在前面的达尔罕回头见他止步，也打马回返，与他并肩缓行。 “谢谢你们。”关临冰忽然说，他转头与达尔罕对视，用哈语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达尔罕笑着倾身过来，搂了一把关临冰的肩膀。身后，沙阿载着古丽追了上来。他们换回马匹，各自告别。沙阿家住得最近，山那边的羊群就是他家的，达尔罕与古丽还要骑上几十里路才算回家。关临冰的视线下意识追逐着远去的三匹骏马，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日头愈发低了，才转身向家返还。 一路上，关临冰都有些出神。他走得很慢，很不舍得背道而驰的朋友们，但达尔罕他们如此贴心，换马的地方离关临冰家只有不到一里路，怎样放缓脚步都拖延不了太久。而关临冰毕竟是要回家的。 家里仍残留着欢乐的痕迹，马奶酒与烤肉的香气交缠在一起，地上有沙阿失手洒落的十几颗豆子。古丽把提篮拎走了，放提篮的地上落下了一张卡片，是镇上商店常卖的贺卡，向外的一面色彩斑斓，用汉语和哈语印刷着祝福的话，向内的一侧隐约沁出了钢笔写的汉字。 关临冰拾起卡片，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其上熟悉的字迹。文字内容也同样是熟悉的，关临冰见过那么多次，不必阅读便能复诵，仿佛与生俱来，永不断绝。 小冰 生日快乐： 爱你的 哥哥 初一刚日出，关临冰骑摩托去了镇上。 小镇在驻屯兵团左近，只有一条街。街上多是汉民，春节各自放假，门窗紧闭，贴着吉祥的红纸图样，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是过年还是渡劫。街上寂静无声，唯有摩托的引擎声，引来觅食的野狗吠叫。 关临冰把摩托停在面馆门口。镇上的面馆原先是一个山西人开的，后来那人回乡不做了，店面几经转手，都不知道现在归谁管，只知道永远缺人，一直在招帮厨。店门口散落着彩纸红绸的碎片，木板门上贴着告示，说“欢迎光临，随手关门”。 关临冰推门而入，店内光线昏暗，并无人在。后院方向隐隐有声，被厚重的隔水帘阻住。过了片刻，有人掀帘而入。 那人身材极为高大，穿一身黑色毛呢大衣，手里拎着一个暖瓶。进门后，他摘下头上的毡帽，露出利落剃成寸头的黑色短发和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那人的下半张脸仍埋在大衣立起来的衣领里，但关临冰不需要更多的信息了。 “关存海。”关临冰说。 关存海望向他，笑了：“小冰，新年好。” 关临冰是不速之客，关存海却似乎早有意料。他熟稔地招呼关临冰自己倒茶喝，自己转身解开围巾与大衣，露出浅灰色的羊毛开衫和里面的衬衫衣领。那件羊毛开衫看起来有些年头，已经起球了。关临冰认识它每一寸纹路。那是他送给关存海的。 关临冰移开视线，盯着桌上的茶盅，其上的瓷器纹样跟那盛着长寿面的小碗是配套的。他从见到那碗长寿面就知道了，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在这遥远边疆，正有人知道他家乡的风俗呢？关存海总是能找到他，从小就是这样。 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关临冰的手上。手掌宽大，指节突出，看得出发达的筋腱。关临冰一怔，猛地抽出手来。 “这么冷，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关存海说。他坐到关临冰身侧，提起暖瓶，给关临冰的茶盅斟满。茶香四溢。当地牧民喝的多是砖茶，关临冰已经很久没有嗅到宜乡的茶味。他在这突兀的故乡气味里沉默片刻，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嘛。”关存海细细端详着关临冰面容，叹气道，“你走得那么突然，好好的工作随便就辞掉了，还不跟家里联络。妈在家担心得厉害，怕你是工作生活上有哪里想不开，又怕你遇人不淑被骗去搞传销，恨不得亲自来找你。还是我劝了好久，她才肯把这件事托付给我。” 关临冰抿紧了嘴唇。出走时，他想过联络周兰香，但是不敢。这次不比之前，他辞职了，将好好的铁饭碗丢下。这事情是周兰香一定会反对的。他怕同她吵架，也怕她找关存海商量。但再怎么怕，关临冰也是不想叫她担心的。有那么一瞬间，关临冰为他的懦夫行径后悔了。 然而那后悔也悬在空中，迟迟不能落在实处：关临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关存海。他或许只是在骗取他的歉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关临冰稳住心神，问道。 “本来不敢确定，你都用了化名嘛。不过现在见到了，就知道了。”关存海有问必答，很是耐心，并不介意关临冰忽视他的话。 “我问的不是这个。”关临冰加重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哦，是说这个。”关存海恍然，解释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搬家，每回搬到新地方都会难受好久。我听说你辞职了，就猜你要么是去了A大那边市里，要么是来了之前援疆时候的老地方。我两边都去了，感觉你应该更喜欢这里。我找你单位打听到你当时分配在富蕴县，但县城里没找见，便在县下面一个镇一个乡地找过来。” 关存海一手托腮，一手抚着茶盅，叹息道：“你藏得太好，我找了很久，真的很久。幸好在你生日前找到了。” 关存海比关临冰高一些，即使两人都坐着，关存海也要微微低下头才好与关临冰对视。这种姿态令关临冰感到不适。他们小半年没见，甚至在小半年前中秋那几次不甚愉快的见面前，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怎么联系，但关临冰仍将一切记得清楚。他记得关存海下巴每一条肌肉的走向，记得他鼻翼两侧的法令纹的弧度。这些熟悉的印痕被北疆的寒风吹塑得愈发深刻、鲜明。 关临冰绷紧了下巴，硬邦邦地开口：“没人让你来。别跟我诉苦。” “没诉苦。这算什么苦呢？”关存海笑道，“我只是怕你苦。这镇上又荒又冷，对身体不好，也没有你爱吃的。不如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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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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