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祁平远只有沉默,长久的沉默。他眼底一片乌青,看起来比连夜批阅文件还要疲惫,看到两个儿子并肩走来,挺立如松的脊背一瞬间垮下来,慢慢地靠在沙发背上,他看起来太累了,一点也不像预备谈判的姿态。 旁边的刘芝仪面色稍好些,但她不会也不想隐藏情绪,夫妻俩坐在那,目光同时落在两个少年身上,像看着刚领进家门的养子。 其实说养子也不过分。祁原从小到大接收到的与父母相关的信息,几乎都来源于家里的佣人。十岁以前,祁平远还算有为人父的样子,至少两三个月会回来一次,美其名曰回家,实则换个地方工作,端着姿态对儿子嘘寒问暖几句,得到对方并不热情的回应,便不管他听没听懂,不管自己定期定量精准输出的亲情他是否接收到,转身回书房盯电脑去了。 祁原从小性子就冷,对谁都漠不关心,既没有招人疼的性格也没有固定的情感依托,像颗独木孤单生长,说他坚强也不合适,因为他看起来面冷心也冷,一点也不像需要高浓度情感输入的样子。 祁老先生身体不好,祁原五岁前本住在大别墅陪伴儿孙,后常年在医院和另处独栋公寓间辗转,像颗漂泊无依的朽木。老爷子很早就从烂透了的商业竞争中退下来,儿子的人生他懒得干涉,祁平远的联姻其实是他自己的手笔,其中虚虚实实,勾心斗角,老人不感兴趣,也没精力搅和。安享晚年的“安”字,全都系在小孙子身上了。 祁原小小年纪就寡言少语,老爷子逗了很久才开金口应几句。几年后孙子上了小学,心扉打开许多,学会同爷爷分享日常琐事时,老先生已经在不同医院辗转沉浮,不得安眠。 离小学毕业还有一个月时,孙子已经学会做孙子,爷爷却无福再看一眼孙子递到病床前的满分考卷了。 此后种种,满纸荒唐。譬如在荒谬的争吵中沦为牺牲品的祁老遗物,一场资金漏洞引发的,夫妻二人整整一年半不着家的空白…不宜再提。 刘芝仪把年轻时迫不得已卷入不理想婚姻的幼稚的怨怼,强加在生来只被评估价值的儿子身上。关于自己不配为人母一事,她清楚,且无愧。周旋于愈加频繁的婚姻争执中,她削去了少女的幻想,徒留作为商业机器的、行尸走肉的皮囊。认识到自己的刻毒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她只觉空洞,且遥遥无期。 就像此时,站在祁原面前的夫妻二人,同亲生儿子之间的障壁由玻璃变为铜墙铁壁。他们抽着可怜的时间回“家”看儿子的样子,真的好像施舍。 祁平远鬓边花白,他也老了。来回看着两个特地拉高衣领的儿子,他怎么会看不出猫腻。翻来覆去查看的那沓照片散在茶几上,两个年轻人显然早就看见,却默契地没有对质的意思。 遗物那道鸿沟横了快十年,父子二人很久没有这样要坐下谈的样子了。 …… 谈话持续到了天亮。 对于两个儿子的悖德爱恋,这不是个渐渐发现的过程,没有温水煮青蛙,往往意味着更激烈的破碎。 这种惊涛骇浪并未显露在表面,气氛始终僵持,祁原像尊刀枪不入的神像,冷冷地俯视着面前争执不断的夫妇,看出祁平远端在稳当隐忍姿态后的盛怒,不欲对二人的表演做评价,也不想激这个疲惫的中年男人亮出爪牙。 让钟寻路上楼睡会。这是祁原今晚重复最多的一句话。他们刚刚上了床,就在他弟弟十八岁生日前几个小时,他把他折腾得很累,他弟弟现在很需要休息。 高大的落地窗外,天空一角翻出鱼肚白,快五点了。 对于祁原的妥协,祁平远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怀疑。在刘芝仪满面怒容地关上主卧门后,父子俩两相沉默了片刻,祁平远像个操心的父亲,面色沉沉地劝他,换个环境后做个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 祁原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将“正常”二字嚼了几遍,千般想法兜在心里,最终只字未言。 …… 三十多个小时后的宴会上,钟寻路一身西装,随祁平远跟众长辈打招呼。这是个私宴,私交甚笃的几个世家领着小辈来开眼界,祁平远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是何身份,大家心里门儿清,但没人摆到明面上来伤和气,只当祁家真正认了这个儿子。背地里如何说这腌臜事就不一定了。 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跟于诚几个在一块玩久了,性格也外向许多,眼下应付众多商业巨贾倒是不成问题,钟寻路趁祁平远转身说话,长舒一口气,呼出的都是浑浊酒气。 礼节归礼节,众人到底不会对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子灌酒,何况祁平远多有回护。可小孩子自己心里不痛快,偷偷喝多了几口。但没敢喝太多,留着神观察情况呢。 赵家开了个酒厂,近几年声势才起来,同行里不算最有话语权,尚在攀升期,人脉尤为关键,赵父拎着儿子的脖子跟一群大鳄推杯换盏,钟寻路与赵令只有几个交换眼神的机会,后者旁边的青年倒是积极,不断寻找制造意外的时机。 从进门到现在,钟寻路就一直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等一台戏演完,顺利跟随青年坐进车里,心里的石头才松了一点。 迅速驱车,向机场疾驰而去的青年从后视镜看了眼,对后座异常冷静的少年说,他也姓钟,单名一个寒字。然后让钟寻路把护照 “好巧,寒哥。”钟寻路简短回应,敬称喊得顺溜,“麻烦一会儿在明政路临境酒吧停一下,我去朋友那儿拿个重要东西。” 不知道他哥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从祁平远那拿到他的护照订了机票,最后把护照交给他时实实在在叮嘱过,如果任何证件被祁平远扣留,那就原地等候,什么也不用做。可他还是失约了。 王蔚知主动联系过他,提供了一个新渠道,找人帮忙用伪证件报名旅游团并办理临时签证,届时登机牌也不成问题,到达目的地后再在八天法律允许时间内考虑下一步行动。 这哥们儿平时看着不着调,谁知道帮忙时信息面还挺广。钟寻路谢过他并请求他不要告知祁原,对方爽快应下。 祁原只当宴会这台戏是一次试探,如若不成便权当虚晃一枪,钟寻路作为被保护者只需乖乖地原地待命,因为祁原有十足的把握日后来接人过去。 就为了提前几天见,去冒一次完全没必要的险;尽管知道这可能不是个惊喜,是惊吓,会惹来震怒。钟寻路觉得自己生来骨子里就有股疯劲儿,一直没发作只是因为没遇到祁原这根引线。 就赌这一次。虽然证件真假参半,但只要过了这关,好歹登机时少一道风险。至于到达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钟寒此人,办事忠心,平时却不交心。他只知祁原要把关系尤为亲近弟弟在亲爹眼皮子底下偷过去,但对被委托以外的细节一概不知。突然加快的语速让他从钟寻路平静的外表看出不太稳定的情绪,“好,不过要尽快,我怕有人来拦。” 交接地点在酒吧这事钟寻路也疑惑,不过王蔚知说办事那哥们儿是调酒师,要上夜班走不开,酒吧鱼龙混杂正好掩人耳目。 拿着零食包装袋掩饰下的临时签证走出来时,钟寻路低眉敛目步伐飞快,不知撞到了几对拥吻的红男绿女,经过离大门十步远的卡座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他走得急没设防,轻松给人拽了去,晃眼的灯光让他看清这人的脸。 看着四十好几,质量上乘的发胶反着光,眼尾遍布细纹,见他连腰都不给摸,右手夹着烟就想往他锁骨上按。 他目光冷下来,挣脱起身朝男人胸口就是一脚,对方力气不小,抓住钟寻路脚腕一拽,后者重心不稳栽倒在地,尽管有地毯作缓冲,头还是磕得一震,正欲起身,贴着地的手掌突然被一只皮鞋踩住。 往上看,是烟气缭绕中男人的狞笑;往吧台看,是调酒师意兴阑珊的目光。 手指一阵剜肉割骨的疼痛,好在持续了半秒,整个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托起来,意识混沌中依稀辨清是钟寒的声音。而后拳拳到肉、惊声尖叫、维护秩序……声音太杂乱,似梦非梦。 …… 醒来时,钟寻路躺在家中卧室的床上。久阖的眼不适应光线,眯着看了半晌才发现这是祁原的房间。 记忆接踵而至,头疼欲裂,右手手指与掌心的痛不是同一类型。动动手指,撕裂般疼痛后,钟寻路不再尝试,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散落的签证、身份证和户口本,真真假假,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全身散架一样的酸痛不断提醒他犯了个怎样愚蠢的错误,以至于包裹着头和手的绷带都像个笑话。 下一秒,门咔哒一声响,他最想见到又最怕见到的人进来了。 祁原走到床边,垂眼看他,十分平静地开口:“我不是说,任何一步不顺利直接放弃,回家等着就行吗?” 是的我知道。钟寻路在心里回答,你一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接我过去,在宴会上的安排才显得疏漏颇多。 我知道,但我一刻也等不了,我想见你。 祁原把他弟弟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遍,语调更无波无澜:“是我的话不够可信,还是你更愿意在酒吧被人强上,接着因为偷渡罪?” 他顿了顿,神色彻底淡下来,从钟寻路这个角度看,好似一尊神邸,就像离开那晚看祁平远和刘芝仪的眼神。 “或者钟寒来晚一步,你直接被捅死,倒省了牢狱之灾。” 钟寻路躺在床上,手掌尚在疼,心脏已经被一记重锤砸得四肢百骸都痛起来。他从未听过祁原说这样重的话,简直刀刀见血,剜心割肉。 于是他在心里为祁原狡辩,我哥本意一定是想说,为了快点见面去触碰法律底线,一点不值当,还出意外受了伤。以后不能这样了,听话。 然而心里这段模拟祁原声音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粗暴地扯出被子翻个面,裤子被完完全全扒下来扔到地上。 “可我想你”没来得及说出口,祁原已拿着折下的富贵竹枝走近,扬起可怖的高度重重抽下来,再抬起时赫然一道泛着紫砂的僵痕。 钟寻路从没挨过这样狠的责打,不知昏睡了几天后酥软的身体毫无招架之力,当即嘶喊出声,转头自下而上地看着祁原时,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很快蓄满泪水,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的势头哗哗滚落。 他受伤的手没法遮挡来势汹汹的竹枝,只好低低地喊了一声哥,那声音满含绝望和可怜,神态动作全然失了“兽性”,不像狼崽,完全弱化成了任人宰割的兔子。
第31章 31 稍微动一下掌心便疼痛难忍,钟寻路右手轻搭在枕头上,左手藏在被子里攥紧了拳头,每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后指甲都陷进肉里。这力道不像在打人的皮肉,简直像打靶子。鞭痕细而长,横贯臀峰,有时腰和腿根也不能幸免。腰上的手按得很死,他像条砧板上的鱼,连被子都来为难他,两腿怎么踢蹬都难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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