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师祎总算笑了出来,像说了一个全世界只有他听得懂的笑话,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没有叶茂搭腔也自得其乐地自说自话。坦白说,像个神经病。再坦白说,叶茂根本不理解此刻的师祎。可他心里却像碎了一样难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脸,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他没你这么识时务。”师祎笑了一会儿停下了,总算把快燃尽的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丢掉烟蒂点了第二支,“我不需要你道歉,也没有义务保护你的隐私,更没有兴趣破坏谁的生活。” 抽烟就得开窗,开窗空调就会失效,师祎热得烦躁,干脆推开车门下车去。滨海城市的夜风带着潮湿溽热的水汽,吹着并不那么舒适,但有总比没有好。师祎的神经质像是被风吹散了,站在风里沉默地抽着烟,长发被吹得飞起来,挡住了脸。 “今天我白夜全班,明天到家时我要看见你在公寓门口。下车,滚吧。” 这已经数不清是师祎第几次让叶茂“滚”了,每一次的时机都恰到好处,都是叶茂确实很想“滚”也应该“滚”的时候。他没可能再辜负好意,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却没有直接往巷道里走,而是绕过车身走到师祎跟前,问: “以后在您面前,我是‘叶嘉茂’,对吗?” 师祎挑眉,点了点头。叶茂身上最讨他喜欢的,大概就是这股一点就通的聪明劲了。 “我需要扮演什么吗?” “不用,”师祎碾了烟,收起烟盒准备回车上,没有去看叶茂,“有脸就够了。” 可突然叶茂的手摁在了车门把手上,在师祎抬头时直视着他,眼睛里有冷峻的光。 “那我可以吻你吗?” 他顿了顿,又更正了一遍。 “叶嘉茂可以吻你吗?” 师祎微微有些讶异,似乎又觉得有趣,很快戏谑道: “有什么区别?” 叶茂的眼睛眨了眨,略长的刘海被风吹起来,再挡不住眼睛。他的眼皮很薄,眉骨压眼,眼型与眉形走势都上扬,显得凶。但他唇也薄,略有点儿撅嘴,饱满的下巴短短翘翘,显得小。师祎觉得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真将叶茂的上半张脸与下半张脸联系起来,因为陌生,打量得仔细,有点儿出神。就见叶茂默然片刻,忽然不打招呼就凑了上来,说: “小祎,我可以吻你吗?” 师祎似乎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吻。他毫不抵抗地被叶茂推在车上,松开牙关任人施为,垂着眼打量他的“叶嘉茂”。“叶嘉茂”双手捧着师祎的头,手指往后拢住他的头发,含住他的下唇轻轻抿着,吻得轻而浅,都没用上舌头。嘴唇上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理敏感点,“叶嘉茂”却吻得用心,让两人唇上的每一寸都两两相触,温吞得叫人着急,却让师祎有点儿头晕。他一时想主动出击,一时又想作壁上观,犹犹豫豫间,“叶嘉茂”已经划好了领地,把师祎唇上的每一寸都吻到。之后就这样鸣金收兵,与师祎鼻尖抵着鼻尖,说: “小祎,我喜欢你。” 然而师祎并没有回应,依旧垂着眼打量叶茂,像在验收自己的货品,久久不肯盖戳合格。直到夜风忽然送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两人同时一惊。 “茂茂?”声音从公交站牌的方向传来,一位中年女性从巷道的阴影中往车边走了两步,犹豫着朗声问,“是你吗,茂茂?”
第29章 二八
叶茂惊得差点跳起来,被师祎用手在后背按住了,还装模做样地与他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再迅速放开他,若无其事地站直了。 “妈?”叶茂心脏还在狂跳,被师祎抱这一下才算定了神,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迎了两步,“你怎么在这里?” 叶芝凡一听真的是叶茂的声音,步伐立刻快了,塑料拖鞋的踢踏声在深夜显得格外响,冲上来对着叶茂劈头盖脸就骂: “哪里去了你,啊?几天不回家,天天来等你,吓死人了!” 边骂着还边上手就打,往叶茂背上使劲拍了几下,是真被气得下了力气,打得叶茂弓起背来,一下一下地躲。 “妈,妈,妈我没事。”叶茂讪讪的,不敢还手,挨一下打就退一步,眼看着又要退回车边来了,“我不是打过电话,说在外边住几天嘛。” “打电话能算吗!蓁蓁前脚找回来,你后脚就不见了,你们两个合伙吓死我好了!”叶芝凡越说越气,声音都有点儿哽咽了,“你说没事,你说的没事能信?缺块肉、少层皮在你嘴里都叫没事!” 说完倒是不再打叶茂,就是拉着他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扒开衣服看。 “哎、妈!”眼看着叶芝凡真要来掀衣服,叶茂脸都臊红了,赶紧说,“有人在!” 隔岸观火还打算伺机开溜的师祎突然被人推出来挡枪,只得尴尬地咳了两声,摆出营业微笑,向叶芝凡递出右手,打断道: “你好叶女士,还记得我吗,南大附医的小师,管过你的床。” “啊…啊,师医生,记得的、记得的,你好啊。”师祎一走过来,叶芝凡立刻不自在了,“哎呀,真是多谢你…你……” 叶芝凡举到半空的手又落下,在花睡裤上蹭了蹭,显然不适应这过于斯文的招呼方式,很不习惯地去跟师祎握手,“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师祎倒是大方,很自然地接过话说: “路上遇见,太晚了不好搭车,就送他回来。” 叶茂也赶紧搭腔,道: “我……我遇上点麻烦,是师医生帮了我,还送我回来。” “遇上什么麻烦?”哪知叶芝凡一听又警觉起来,撂下师祎不管,转身又去质问叶茂,“你是不是去找你那个师父了?” 这下叶茂噎住了,“嗯嗯啊啊”了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权当默认。 “怎么又跟他们扯上关系呢?他们不是好人!”叶芝凡一看他这样就急了,伸手就往叶茂胳膊上拧了一把,气道,“蓁蓁是被警察找回来的,就多余去让他们帮!” 正好叶茂也没打算实话实说,要是挨揍能糊弄过去,他倒也愿意。就是师祎在边上杵着不是一般的尴尬,便说: “叶女士,那我先走了,你们也回去吧。” “哎,师医生,还没好好谢你,上楼去吃个宵夜怎么样?”怎想叶芝凡陀螺似的掉头又一把拉住师祎,非说,“茂茂做事没轻重,谢谢你能帮他。我在医院也辛苦你照顾,难得能有机会,坐一会儿吧。” “妈,”这都半夜了,留人做客有些唐突,叶茂摸不透叶芝凡的心思,赶紧来解围,“太晚了,人家明天还——” 哪里知道,师祎不领他的情,笑了笑答道: “那就打扰了。” 如此这般,都凌晨一点了,师祎还被叶芝凡请上楼,坐在腿都伸不开还硌屁股的木沙发上,吃了碗糖水。糖水炖的是红枣桂圆鹌鹑蛋,搁了些红糖,蛋还是溏心的,口味不比店里卖的逊色,相当有水平。师祎来之前本就没吃饱,又嗜甜,一气吃了两碗,吃完才想起寻常人家不会大晚上备糖水,他多半是把叶蓁明天的早餐吃掉了。 好在叶蓁不跟他计较,一手拽叶茂的衣角,一手抱枕头,站在卧室门边直打哈欠。小姑娘头发短得只有两个指节长,是个假小子的发型,眼睛倒是又圆又大,不错眼地围观师祎吃糖水。师祎觉得叶家看人吃饭的毛病大概是祖传的,被一家三口盯得浑身不自在。可吃人的嘴软,便与叶芝凡寒暄了一阵,后来又聊起了尿毒症的日常保健,不见叶芝凡有放人走的意思。最后还是叶茂坐不住了,做主打断了对话,把师祎送了出去。 “您别介意,我妈平时不这样,她可能……” 叶茂陪师祎在小巷子里走着,脚上换了双家里的塑料凉拖,走得慢,鞋就拖拖沓沓地响,听起来心情有点儿郁闷。 “不是可能,她肯定看见了。妈妈都很敏锐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师祎许是被那两碗糖水撑到了,走得也慢,了然道,“说不定她早就察觉了,不好说而已。让她盘问盘问也好,我今晚如果不上去她反而堵心,以后都要不安生。” 这么一说叶茂倒沉默了,好半晌才冒出一句: “她不是我生母。” “猜到了。”师祎一点儿也不惊讶,还问,“叶蓁也不是她亲生的吧?” 一扭头,对上叶茂惊讶的眼神,师祎就笑了,自问自答: “住院那阵子是我给她做的腰穿,腹部太平整了,不像生育过的女性。尤其不像生育过两次的女性。” “她在医院真不是个好病人,每天查房我一见她就头疼,最怕她追着我问用了什么药、花了多少钱,不说清楚就拒不配合治疗。你是没见到,你妈厉害着呢,谁被她逮住都要怕。”师祎边说边笑,说完抬头看着昏黄的路灯出了一会儿神,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她会是个好妈妈。” 叶茂盯着师祎路灯下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过薛颖歇斯底里地骂人、用水泼师祎、用杯子砸他的画面,不说话了。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走一路就踢了一路,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才说: “我是她捡来的,小时候不学好,认了个师父,跟人学做贼。” “哪种贼?”师祎依旧不怎么惊讶,闲聊似的随口一问,“飞贼?” “还真是飞贼,上房上墙的那种。” 说着叶茂忽然助跑起跳,伸手勾上左边墙上的一根水管,脚上还趿着拖鞋,三两下攀上二楼,轻得像片叶子。老城区的楼房外墙杂乱,借力点本来就多,他用力又极巧,在楼与楼之间辗转腾挪都似不费力,一错眼的功夫上到三楼,摘下一朵爬墙而生的藤本月季下来。再几个起落在师祎面前站定,顶着一脸薄汗,殷切地把花递给他。 师祎这下是真的被唬住了,没想到在现代社会、发达都市还能见到这样小说般的“轻功”,惊讶地微微张嘴,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橙红色的花,突然一下笑出声来: “我说怎么出去不走原路,特意等着我呢?” 这条巷子不是他们进来时走的那一条。挨着巷子口那栋楼里大概住了户挺有生活情趣的人家,不大的阳台上摆满绿植,还养了一株爬满整层楼的藤本月季。一抬头能看见生得茂盛的花与叶,橙红、水红色的花朵又多又饱满,摇曳在南城夏夜的风里,浪漫得让人心醉。 大热天里上墙“飞”一趟,叶茂出了一身汗,两颊红扑扑的。他好似很久没见师祎这样开心了,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嘴角,眸子里泛出晶莹的光亮,一瞬不瞬地看着师祎。师祎欣然接过花枝,环过叶茂的肩,偏头回赠了一个吻。一面蜻蜓点水般地啄吻他,扬起的嘴角还怎么也放不下来,一面含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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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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