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师祎只是尖叫,肢体上并没有反抗。简单查体后,医生给他固定上了当时还很少见静脉留置针,开了些葡萄糖和水解蛋白,教会贺骏定时换药。并且嘱咐不能长期注射,最多三天就要拔针,还是尽快去医院系统地检查一下。 贺骏实在不是个有爱心的人,除了定着闹钟换药,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这不是困不困难的问题,这是束手无策。不过静脉注射补足了水分,师祎会自己下床上厕所了,贺骏看到着实松了一口气,好歹没给真吓疯了。可三天眼看着过去,薛颍那边得知贺骏接走了师祎,将信将疑地也有点糊弄不住了,师祎的状态还是毫无起色。等到给他拔针的时候,贺骏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了,站在师祎床头,没什么感情起伏地说: “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不接受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你的想法不重要,想法不会影响现实,但你做了什么很重要。” 这样的说辞对一个十岁小孩来说实在有些太残酷太艰深了,师祎没什么反应,依然呆坐着,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你可以不上学、可以不说话,我不会责备你,但这些选择会让你失去可能性。”贺骏不管这些,自顾自地接着说,“如果你想做,只是做不到,我可以替你实现。我答应你,让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师祎的眼球动了动,向贺骏站着的方向偏了一点,似乎对他最后一句话有了反应。十岁的孩子说小也不小了,人类的自我意识是天生的,当自我受到伤害时,他们必然懂得报复的含义。 “但条件是,你要站起来,你不能永远是个病人。”贺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缓,虽然收效甚微,“我的要求也不高,如果今天你能下床,完成吃饭和洗澡,我会为你准备一份……礼物。” 他本来想说奖励,却在话到嘴边时,心思莫名柔软了一下,觉得“奖励”太过冰冷而功利,改口说成了“礼物”。 “实在没完成,‘礼物’依然会送给你,但你还是…最好能尝试一下。” 说完留下换洗的衣服在床上,合上了休息间的门,把空间还给师祎,自己上外间办公去了。 贺骏对自己的认知还是足够清醒的,他对小孩的爱心真的不多,也就够维持那么一小会儿。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没半小时,他就把里间的师祎给暂时忘记了,皱着眉头一心都在工作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休息间的门从内侧被很轻地敲了敲,贺骏一开始都没听到。再又响了好几次后,他才把思绪从工作中抽出来,抬起头,看见门缝里露出洗得白净的手指和半张漂亮小脸,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贺骏也稍稍意外自己那番话居然真能奏效,拿起内线电话让秘书定份餐送上来,想了想嘱咐要加些甜的。果不其然,这小屁孩挑食得可以,猫儿似的每样吃食都只尝了两口,唯独把糖水吃了个精光。 虽然质量不达标,但贺骏的要求师祎也算是都完成了,于是他让师祎回床上休息,自己则亲自下了一趟楼,把礼物领了上来。 等到休息间的门再打开,呆坐在床上的师祎看见一只黄澄澄的折耳短毛小狗崽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看起来胆子大得很,视察领地一样围着床转了一圈,然后扒着床单试图往床上爬。很快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拎起狗崽的后脖颈皮,把小狗放到床上,解释道: “周边都找遍了,实在找不到。听佣人说是只土狗,找了个差不多的。” 师祎看着跟“差不多”八竿子打不着的小狗崽,愣了一会儿,渐渐地红了眼眶,伸出手去揉搓狗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开始掉,哽咽着说: “这不是我的小狗……” 他的委屈像是直到这一刻才涌了上来,眼泪越掉越多,越哭越大声,两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狗,嘴里还泣不成声地重复着: “这不是我的小狗……我不要它…我要我的小狗……它不是我的小狗……” 贺骏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沉默地站了很久。等师祎已经哭得倒不上气来了,才又伸手把狗崽从他胳膊里抽出来,冷淡地说了句: “哭累了就睡吧,小狗我再去找。”
第106章 章六
小狗,小狗。 贺骏看着叶茂近在咫尺愤怒的脸,稍微有点出神。 那之后他帮师祎找来过很多次小狗,根据师祎的描述,他感觉已经非常接近,但师祎一直说不是。后来渐渐不提了,贺骏也就跟着忘了,但眼下他忽然想起来这件未竟之事。 大人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但这个道理小孩要等长到足够大才会明白。就像贺骏其实一直不知道师祎在找什么,师祎也没有真正向他倾诉过,总不会真是在找那只小狗。可此时看向叶茂的眼睛,他近乎直觉地察觉到,叶茂或许触碰过他从未真正触及的师祎的另一部分。 他是一个大人,嫉妒让他觉得自己丑陋。 “如果问题无法被解决,‘为什么’就只是另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但他早就不年轻了,嫉妒的感觉对他而言已不再那么鲜明,像指腹抚过一颗沙砾,“告诉我你们遇上了什么麻烦,谁说给你这件事,还是谁威胁你们了?” “你闭嘴!闭嘴!!”叶茂没有继续使用暴力,却揪着贺骏的领子显得更加怒不可遏,“你凭什么不在乎,你们凭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啊?他想知道!!你凭什么不回答!” 贺骏被他吼得一愣,毫无关联地忽然意识到,师祎的重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在“我遗弃的小狗”,而是“我原本不会遗弃小狗”。 师祎从来不问,但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从未远离过他。 为什么我会变成怪物,为什么是我变成怪物? 因此一只、哪怕无数只全新的小狗都不能填补空洞,他想要找回的,是被摧折异化前的自己。但经历对人的改变往往不可逆。师祎一面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正常,不断在一段又一段关系中试图学习、伪装,一面又需要贺骏的庇护和纵容,来消化他一次次与现实磨合的痛苦。然而师祎等待的并不是一个拯救他的人,而是一个被他拯救的人,他需要的也不是被爱,而是学会如何去爱。他在其中曲曲折折、跌跌撞撞地走了十余年弯路,但从他走向贺骏的第一步开始,就是为了离开贺骏。 而现在,师祎好像找到他的小狗了。 贺骏沉默少顷,没有回答叶茂的问题,甚至不再正视他,而是扬声喊了一句: “贺祐!” 宴会厅的房门立刻被打开,贺祐快步进来,都不等叶茂反应,双手就快准稳地擒住叶茂左臂,手指用力,压住他谦逊地低声道: “还要麻烦您松手。” 叶茂自恃有点功底,平时不爱跟人起冲突,但真动起手来是不怵的。可眼下他被结结实实地压制着,肩上的五指精准地限制了关节的转动,让他立刻明白眼前这个身量不高、样貌不显的男人不好对付。因此迟疑了片刻,还是松开了贺骏。而贺祐也很有礼貌地示意他站起来,然后放开了手致歉,恭顺地回到了贺骏身后。 “我跟你长话短说,这件事不能让小祎知道。”贺骏拍了拍被揉皱的衣领,没太大情绪波动,坐回贺祐扶起的座位上说,“他不是第一次失忆了,是很多次,每一次再想起来,对他的伤害都很大。别跟我扯什么何必当初的废话,我没义务向你解释,也不关心你怎么想,我只怕他抗不过下一次。” 他像个失权的帝王,依然稳坐宝座,语气却隐约无可奈何: “如果你想他好起来,就听我的。” 可能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哪怕身体因为自律和锻炼并不显衰老,激素总是会随年龄消退的。他不再默认自己是无条件包容师祎的唯一人,甚至无法自信师祎是否依然需要他,就连替小孩善后,都得辗转着向旁人打听,生怕又伤了谁的心。他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事赌在一个外人身上,赌这个曾被钱轻易收买的小混混、这个一次次伤害师祎的人,会有多重视他的小祎。他应该像以往那样,把叶茂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或者干脆斩草除根,哪怕师祎知道后会生气。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不能夺走师祎的“小狗”。 不过他应该赌对了。叶茂依然愤怒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片刻后才问: “那医院里呢?” 贺骏不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往后倒在靠背上,抬手招了招手指,贺祐立刻取来香烟帮他点上。 “医院里我会解决。”他长叹似的吐了一口烟,“是谁,叶嘉茂吗?” 叶茂点头。 “……我想想办法。这么多年叶嘉茂一直拒绝接受任何补偿,来南大附医是他唯一对我提过的要求。我没理由拒绝,总不能一直叫他拿捏着小祎短处。”贺骏说到这里又深吸了口烟,“你问问小祎,有没有计划去读个博,然后换家医院上班。南城的医疗资源一般,能直接换个城市是更好的,出国也行。” 纸是兜不住火的,他拆东补西、左支右绌地糊弄这么多年,无非是师祎离不了自己。干脆长痛不如短痛,远远送走才算了事。 “出国也不用你操心,把你和你妹妹一起送出去也不——” “你把叶嘉茂搞定,用得上的我配合,但我不替你传话打报告。”叶茂突兀地打断贺骏,“师祎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是在接替你做他的看护人。” 贺骏手上夹着烟,有些意外地微微眯着眼,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起来寡言又不起眼的年轻人。叶茂也毫不怯场地与他对视,面无表情地说: “贺先生,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与他有关的事情,你应该先跟他商量。” 等到送走叶茂离开,贺祐通知司机送来新的衣服,一并带回了包厢。在一地狼藉的宴会厅里替贺骏换下皱巴了的衣服,温顺但并不胆怯地打趣: “我以为您带上我,是他今天走不出去的意思了。”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贺骏皱眉看着镜子里,刚刚被叶茂掐住的部分呈现出不太正常的淤紫色,“门面的事情跟他说了吗?” 当初叶茂急售店铺,出手买下的人就是贺骏,不过当时自然不会让叶茂发现。眼下得知叶茂打算再把家里的小本生意做起来,也知道他会在餐饮街边推着小车出摊卖糖水,便提出要把家里原先的店面给他用。 “等车的时候说了,他没收。” 贺祐答。 “换件领子高点的,挡不住。”贺骏摸了摸脖子,把衬衫脱下来递给贺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争一时意气,成不了大事。” “他真收下,您又要瞧不上。”贺祐声音里隐约有一丝笑意,看见贺骏颈侧皮下出血的痕迹,劝道,“您该去医院的,上一次注射已经延期两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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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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