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没有小祎的衣服?稍微正式一点,找两件合身的,拿出来给他试试。” 师祎刚被带出阁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夜里几乎合不了眼,总要大白天躲在贺骏办公室里睡觉。后来念初中住校,渐渐来得少了,但零零散散留下不少换洗的衣服。家里短不了他的吃用,薛颍又爱买这些,衣服怕是多得师祎自己都记不清,不缺这么两件。贺祐大师祎两岁,但骨架要瘦小一圈,也没怎么抽条,穿这些旧衣倒是勉强合身。虽说是旧衣,可没穿过几回,上身后像崭新的一样,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贺祐明白这些物件个个比他值钱,小心翼翼扣着纽扣,都不太敢用手碰,半天扣不上一颗。倒是贺骏,亲自动手帮贺祐系上了扣子,很随意地说: “衣服就是衣服,人比物件贵重,不用这么小心。” “嗯…嗯。” 靠过来的成年男人身上带着优雅的古龙水香味,贺祐紧张地应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理好衣服,脸上不自觉地发烫。以至于他主观忽略了这么些时日以来,贺骏完全没问过他的名字,大概根本不在乎。 可没过几天他收拾好自己,等着跟贺骏出门时,休息间外面传来陆叔与其他人对话的声音。 “贺叔叔呢?”外头是师祎在跟陆叔说话,“他没在家,我以为他来公司了。啊…不用,我去里面睡一下就行。” 师祎从老宅回来后又失眠得厉害,夜里睡不了一个整觉,白天黏贺骏又黏得紧了,好像回到了三年前。而贺骏比先前更纵容他,为此公司都不呆了,每天来打个转就回家办公。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贺骏有饭局,这会儿出门应酬去了,稍等还要来接走贺祐,因此并不在家。按贺骏的习惯,如果他不在,他的办公室是连陆叔都不能随便进去的,但师祎除外。贺骏在的地方,他来去自由,不需要跟任何人招呼,没人会不长眼地拦他。他精神不好,心情也跟着很差,少爷气性上来了,根本没在听陆叔说话,径直去推休息间的门。一推开,就跟打算躲进卫生间但没来得及的贺祐撞了个正着,穿的还是他的衣服。 那时候师祎病得还不厉害,至少外人是看不出来的,所以陆叔也不太知道他的脾性,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不插手贺骏的家事。然而师祎仿佛早就知晓答案只是这一刻才揭开谜底,一动不动地盯着贺祐好一会儿,一句话没说,摔上门就走了。 这件事贺骏当然很快就知道了,但他没放在心上,也确实无暇细想。今晚的饭局他依然没见到那辆红旗车的车主,倒是被灌得险些又要烂醉。他归国已经十多年,却至今无法习惯国内的酒桌文化。雄性们在酒桌上的等级如此分明,以谁先把谁灌得爬不起来为胜利指标,像对古老野蛮战争的模拟。而拒绝,是一种权力。 贺骏在这场权力的厮杀中倒不至于落败得如此不堪,到家时还留着一丝清醒,看见黑黢黢的客厅里有个窝在沙发上的师祎,记起了休息间里的小龃龉。薛颍因为在老宅遭了的呵斥,正在闹脾气,一个人拎起箱子,出门找酒店住了,还在等贺骏哄她回去。如此,更显得受了气也一声不吭等他回家的师祎贴人心肝。 电视里放着深夜档的B级港片,屏幕惨白的光亮把一动不动的师祎笼罩其中,像只蜷缩在雪中的鸟。贺骏还记得自己身上酒气熏人,先去卫生间漱口,冲了把脸,还换下了衣服,这才出来拂去小鸟头上的雪,问师祎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又失眠。但师祎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继续用没有焦点的视线盯着电视。那一刻贺骏在师祎身上看到的孤独,很难说是真的共鸣,还是对幼年时自我的投射。就像很多年后他也无法解释,他与师祎畸形的关系,究竟因为爱是自恋的变体,还是说真的存在相反的韦斯特马克效应、或者遗传性性吸引。 但那一刻,至少那一刻,贺骏的心是绝对柔软的。 此时他不是社会意义的男性、雄性,不是丈夫、父亲、男丁,不必掠夺资源、捍卫权力。他的顶顶重要的首件大事,就是哄好他生气的小鸟。醉意让贺骏整个人都醺醺然,趴在沙发靠背上,轻声细语地向师祎道歉,许诺会带他去法国、意大利,买最考究、最精细的衣裳,会在半山辟一处别墅,只给他一个人住。答应他不去上学也可以,往后都在家办公也可以,总之只要师祎不生闷气好好睡觉,什么都可以。 这时就不得不感叹,人类真是一种对“完整”有着病态执着的物种,甚至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去追求这种“完整”。他愿意补偿师祎想要的一切,仿佛在补偿不知何处残缺但就是不完整的自己。 只是当时的贺骏并不了解,他美丽的鸟儿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因此在深夜里,或者已经是凌晨,当贺骏在身下感觉到柔软的触摸时,他依然浸在朦胧的醉意里没有立刻清醒。宿醉的混沌中,晨勃的快感是如此绵软,甚至湿润的口舌附上来时,贺骏还发出了无意识的、舒爽的哼声。他有过不少床伴,却很少有人这样合他心意,节奏和力度都恰到好处,让醒了小半的贺骏主动伸手去摸身下人的后脑。只是头发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时,快意下的吊诡之处终于在贺骏脑中被串联了起来,手心里的发丝硬质且光滑,大概够遮住脖子的长度,平时会扎成一个小揪——是师祎的头发。 贺骏五指一紧,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完全无法思考,立刻抓着头发,把人狠狠甩了出去。肉体撞在衣柜上的巨响传来,都久久无法使他回神。眼前的师祎早已不是贺骏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雏鸟,他抽条得瘦长,已经初具大人的雏形,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冷漠地摸了摸被衣柜把手磕破的头。那张与薛颍像得邪门的脸将熟未熟,美得雌雄莫辨。血淌下来描过这张脸,这副贺骏曾在年轻时迷恋过的五官,像一张洗刷重影的胶片。 这不仅是困于冰雪的小鸟,也是要啖血食肉的怪物。 刹那间升腾起来的恐惧仿佛抽了贺骏一耳光,抽碎了他的伪善和自我陶醉,也让他出离愤怒。拒绝思考的大脑操纵着激素狂飙的身体,冲下床铺,抬手就给了师祎一巴掌。这一巴掌扇得极重,打得师祎人都踉跄了一下,退了半步站稳,歪着头一动不动。 这一巴掌到底还是来了,抽在贺祐脸上或是抽在师祎脸上其实并无什么分别。客厅的电视还开着,但画面已是节目停播的静止画面。灰色方格里一个五颜六色的圆形斑块,伴随着轻微到无法捕捉的电流声,光穿过敞开的卧室房门,打在师祎单薄的后背上。血已经汇聚到了下巴尖,正一滴一滴地砸向脚边。 贺骏一度觉得不知所措,他既愤怒地想把师祎撕碎,又忍不住想帮他擦去脸上的血。以至于僵在原地好一阵子不会动弹,最终硬梆梆地丢下一句: “你跟谁学得这么下贱!” 然后仓皇狼狈地拂袖离去。 同一个凌晨,贺祐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来叫他的人是副生面孔,冷冰冰地板着脸,待他也不如陆叔客气,只催他做好清洁换上衣服,说车在楼下等他。贺祐迷迷糊糊,没弄明白“做好清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匆匆洗澡被带上了车。夜里的路灯一盏盏从车窗上划过,事后想来,那其实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了贺骏的枕边人。 ---- 下辈子一定不要在狗血里写正剧(血书
第112章 十二
隔几日,请医院的行政高层们一齐吃过饭,贺祐拿着贺骏点了头的方案来找师祎。正好赶上师祎大休,又是周末,医院订餐的量少,叶茂也得闲。师祎接到电话后报了地址,让他来叶茂的住处找自己。贺祐穿着体面的短风衣,在城中村刚够两人肩宽的窄道里,窘迫地给迎面而来的胖婶侧身让道,屁股后头还要被摩托车按紧了喇叭驱赶,略显窘迫。师祎老远看见,虽然从没见过贺骏身边有“贺祐”这么号人,但一看那身熨得笔挺的衣服,就知道不属于这块地界,于是招手喊他。 南城的冬天短得转瞬即逝,不到四月的天气,已经穿不住厚衣服了,再过一个月短袖都穿得。师祎穿着件长袖的单衣,外套脱了搭在一边的椅子上,两只袖子挽起,正跟叶茂一起借一楼房东的水管洗车。此车非彼车,是一辆被油烟糊得脏兮兮的女式电瓶车,叶茂刚从村口烧烤店的老板娘手里买来的旧货。之前一直闲置在烧烤店的抽油烟机下吃灰,叶蓁相中很久了。从洗刷干净的车头能看出底下是漂亮的薄荷绿,师祎开玩笑说叶蓁眼光好,这叫蒂芙尼蓝。 “什么事?” 师祎把手里的胶皮细水管递给叶茂,用毛巾擦了擦手,叉着腰问贺祐。他袖子挽得高,快能露出肘窝,小臂上的疤痕露出不少来,深的叠着浅的,还挺惹眼。师祎看贺祐隐约觉得面善,但又想不起有见过,因此注意力在他脸上。倒是叶茂对贺祐警觉得很,见他盯着师祎胳膊看,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叶蓁,自己大步走来帮师祎把衣袖卸了下来。 贺祐忙移开视线,低着头把手里的文件袋递出去,问师祎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他们许多年没打过照面,贺祐对师祎的了解全面但单薄,即便知道师祎身上有自残伤,真看见却是第一次。但他对这些伤痕的记忆却清晰而深刻,毕竟那两年间他无处可去,想活得像人些,一双眼睛只能苦苦盯着贺骏。而师祎的一举一动,贺祐都能在贺骏身上找到一点一滴的对应,仿佛隔着放大扭曲的凸面玻璃,看一只小小的观赏鱼。 如果某天夜里贺骏来得突然,床上也暴戾,多半不是跟薛颍吵架,就是师祎犯了什么事情。抽烟、打架、夜不归宿,光贺祐听贺骏打电话提到的就好几次。如果贺骏莫名带贺祐出去吃饭、购物,大抵因为师祎放假回家,贺骏特意避开他。可贺祐又不是瞎子,贺骏拿着衣服、手表在他身上比划的时候,眼中摆明了觉得平庸,比不上另一张脸。但如果贺骏好一阵子不出现,或者半夜里忽然起身就走,那必定是师祎又病了。胃炎、高烧、夜间惊厥,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养得一日病弱过一日,捡口剩饭的贺祐却一天康健过一天。 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师祎,是贺骏惨白着脸,捧着半边身子都被浸红的人,慌张狼狈地往车里跑。平时体面克制、一丝不苟的男人,跟每一个与死神赛跑的人没有区别。他并非无所不能,甚至禁不起一点点的失去,权力在此刻毫无意义。 很后来贺祐才听陆叔说,小少爷偷偷用刀划自己的手肘,好多年了,一直藏着没发现。从燕城接回来后,一个没看住,割深了。 因此当看到师祎大大方方站在自己面前,摊开一双干干净净的手,让满手泡沫的叶茂帮他解袖子,还很自然地冲旁边略显狐疑的房东笑了笑,贺祐其实有点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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