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沉皑咬字清晰地念了他的名字,接着说道,“我认为你没有理解我刚刚说的话。” “我理解。”这次他倒是回答得很快。 沉皑饶有兴致地抬眼瞥了他一下,轻声说:“是吗?” 时咎露出轻浅的笑容,他说:“其实,我只是在做……” “梦”字还没出口,时咎已经大步一跨,转头就向墙上撞去。不知道能瞬移多远,就算是以沉皑为中心,能多远就多远! 剧烈的疼痛袭来,熟悉的头晕目眩令他几乎作呕出来,在这片极致的异常感里,他的大脑依然在极速运转:睁开眼他就得跑! 然而等时咎睁开眼,脸色一下就白了。 他没离开,原地瞬移。 办公室很安静,听不到外面丝毫动静,除了空气静谧的流动。 他嘴唇动了动,抬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 沉皑正在不紧不慢擦枪,动作熟练优雅,片刻,他轻轻笑了声,举起枪,对着时咎毫不犹疑扣下扳机。 身影一晃便倒下。 沉皑慢条斯理给安全管理中心打去电话申请:“季水风在安全管理中心吗?我需要申请测谎。” 挂了电话,沉皑把倒在地上的人整个抱起来,开门往安全管理中心走去。 起源实验室是沉皑的地盘,没有人质疑他的行为,所以当公民们再一次看到他抱着一个青年出去的时候,最多心下嘀咕,并没有人多想。 除了一个。 舟之覆若有所思看着沉皑的背影,眼睛眯起,他刚刚遣送一批未成年交付教化所回来,就看到这么奇怪的场面,表情是不能理解。 不知道昏睡多久,时咎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永远沉睡在梦里了,他好像漂浮在半空,有人在抱着他走,只是这怀抱很坚定很稳,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突然抱着他的人停下脚步了,耳边是隐隐的嘈杂声,那些声音像当他潜入水里时,听到水面上的人说话的感觉。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声音由远及近响起:“沉先生,沉先生啊。” 沉皑:“怎么了?” 那声音震得时咎的耳膜嗡嗡作响,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头正贴着沉皑的胸膛,所以对方的声音以一种低沉到轻微震动的形式直接传达到自己的耳朵。 老者说:“刚刚安全管理中心给我打电话,他们因为怀疑我孙子开车撞人,把他临时关到监狱,但是他刚刚在监狱里自杀了。” 声音静默片刻,沉皑说:“抱歉。” 老者的声音比刚刚急切了些,甚至带上些许痛心,他说:“沉先生,我孙子最近一直不太对劲,他总说有鬼,总说……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沉皑没说话,时咎只听得到他的心脏慢慢跳动,每一下都非常有力而稳定。 老者的音调上扬,带着不敢说大声的心惊,缓缓询问:“沉先生,您,您觉得,恩德诺的公民,还记得虚疑病吗?” 在听到“虚疑病”三个字的时候,时咎感觉到一瞬震耳欲聋,是沉皑的心脏重重抢跳一拍,接下来是长久的心悸。 虚疑病,这个文明的所有人都不会忘。 两百年前,一场战争后的瘟疫席卷全球,瘟疫夺取人们的理智与信任,对资源抢夺的战争最后演变成公民互相残杀或者自杀,那场瘟疫后,全球人口总数骤降。 虚疑病的取名很表面:虚妄、怀疑。很多传染疾病攻击人体免疫系统,但虚疑病攻击人的大脑。 但向死而生,从噩梦般的瘟疫里存活下来的公民建立起了现在透明的文明,并命名为:恩德诺。 意为:生命力、永恒。 沉皑抿唇,低声说:“记得。” 他的心跳从心悸再次慢慢稳定下来。 老者喃喃自语:“虚疑病,虚疑病啊,我们是不是永远逃不出它的捕食。” 时咎的头昏昏沉沉,他再次听到声音时,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很温柔,偏中性的女声在旁边说话。 “小言?不哭好吗?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你的父亲很忙的。” “言不恩?你不该,哎算了,我晚点去你家接你,但是我现在还有点事,得再晚点,好吗?” “再见。” 没多会儿,有电话再次响起来,响得时咎很心烦。 “喂?” “是,我是季水风。” “嗯,多找一些有经验的老师吧,贵一些没关系,有缺口我来补,那些小孩子要照顾好。” …… 近乎于母亲的温柔。 时咎猛地起身,而太快的动作导致他岔气,不住咳起来。 季水风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刀片一样的视线径直钉在时咎身上。 意外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恶意。和沉皑那种,即使没有散发攻击性,淡淡一眼,却让人感受不到善意不一样。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等他缓过来,季水风端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自己也在这儿坐下了。 是一间很小的审讯室,四面白墙,和之前的监狱不一样,这儿肉眼可见更加严密的环境,看不到门,令人有幽闭恐惧症般的窒息,时咎看到她身上的徽章写着:安全管理中心。 被移交最高安全管理机构来了。 季水风端正地坐着,整个人的状态非常松弛,她随意摆弄自己的头发,柔和地说:“你的情况我听沉皑说了,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无辜公民,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就放你走。” 时咎抿唇看着他没说话。 季水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还记得你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吗?” 如果不配合,他是不是一直都循环在自证和被逮捕的恶性循环里? 越是停留在这个梦里,越是诡异,他可以正常行动并颇有逻辑,梦里的人也不像虚无的灵魂,好像是真正的人,完全有现世的行为方式与认知,梦不是这样的。 时咎的目光再一次扫视过这个房间和眼前的女人,随后往后仰,靠在椅子上说:“蓝眼睛那家伙。” 听到这个回答,季水风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她接着问:“对他印象怎么样?” “有病。” “还有吗?” “多疑,脾气不怎么样,冷漠,毫无共情能力,挺强的吧,挺有压迫感,但对我没用。”时咎眼睛轻微往上翻,但这个表情在季水风的眼里寓意非常明显:不屑。 “季山月你也见过了吧?对他印象怎么样?” 时咎歪头想了下:“你说那个大块头啊?病得比蓝眼睛那家伙更严重吧?”说完时咎觉得可能这么说不太合适。季山月、季水风,两个人明显是有某种关系的,而他却当着其中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坏话。 季水风的目光拍在他的脸上,像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她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继续问:“你在城市里见过一个带石头的小女孩对吗?你们聊了什么?” 时咎回忆:“我撞倒她,帮她捡石头。” 季水风温柔的声音:“你的能力是瞬移吗?” “我不知道!”他轻轻抿嘴,一边的肌肉紧缩了一瞬。 “你今年多大?” 时咎原本想诚实回答,但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三次,他胡诌:“十九。” 季水风的眼睛微微搭下来一些。 她问:“我听说你不知道登记进化的事?” 时咎轻声:“我知道。” 季水风皱眉,站起来,朝外面示意。 一瞬间,四面墙的玻璃变暗了,变成了透明玻璃,呈现了它外面本来的样子:竟然是单面玻璃监视墙!而外面,沉皑和季山月正坐着。 时咎:“……”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逮到了的感觉。 季山月脸都青了,见单面玻璃终于被拉下来,立刻骂骂咧咧了好几句,末了还补了句:“嘿哟还真是,小王八给他儿子奔丧,鳖死了。” 沉皑没有表情,并没有因为时咎的评价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看着里面。 季水风无奈耸肩,她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时咎头皮发麻。 “他在撒谎。”
第7章 自爆 空气骤然紧绷。 居然是测谎。时咎的身体不自觉动了一下,他感觉肢体有些发麻。 他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被麻醉,他不仅在梦中被剥夺意识,连醒来也做不到,他会被困在梦里。如果瞬移走,沉皑就在眼前,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原地瞬移? 想要破除当下的困境,在没被麻醉且无法自然醒来的情况下,他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说实话。 但问题接踵而至,实话显然是一个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回答。但至少,可以通过测谎。 姑且一试。 这么想着,外面的人已经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那脚步沉稳得如同死神逼近。 沉皑走到时咎面前,还没开口,时咎打断了他:“我说。” 沉皑微微抬下巴表示同意,并坐在季水风旁边,他的对面。 敌对的姿态。 时咎慢慢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所说的能力是什么。” “我……” “我在做梦。” “我躺上床,睡着,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一直到我醒来,睁开眼,我还是躺在我的床上。”时咎一字一句说道,“你们觉得我瞬移了,其实我猜,只是控梦的一种。” 沉皑原本是向后靠在椅子上,听到这话,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向前倾,并且双手交握起来。 “你是想说,那么刚好,两次我把你关进监狱,你控梦离开了,打电话叫人来押送你,你又离开了,正要逮捕你去安全中心,就去卫生间的两分钟,你又?” “嗯。”时咎极其短促地回答。 “所以,你不知道每个人20岁后都需要来起源实验室登记,进行思维透明化的进化,是因为你想说,这一切,包括我,都是你的一场梦。” “嗯。” 沉皑轻声叹气,他的手慢慢向麻醉枪移过去,然后稳稳拿起枪,抬起手,对准时咎,手指扣到扳机上,最后非常冷漠地压低声音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等一下!”季水风突然出声阻止,然而没来得及。 银针在时咎的瞳孔里放大,最后扎进了他的脖子。 审讯室陷入死寂,很快,季山月在外面嘟囔了一句:“我靠,自从几年前文明中心广场上玩自焚,被我一枪毙了那老哥们起,好久没遇到这么癫的人了。”说完他看了眼时间,想起自己的巡查任务,匆匆离开审讯室。 密闭空间内,季水风有些咋舌,她转过身,震惊道:“你动作太快了。” 沉皑:“什么?” 季水风错愕说:“他刚刚最后说那几句,是实话。” 沉皑眉头一下就拧起来了。 季水风,安全管理中心最高管理,恩德诺唯一的测谎专家,从未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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