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体面,她也不在意,赶不及用布带绑一下,或是套个塑料袋,哗啦啦的响。 她就这么在山中走,走到鬓边添第一缕银丝,走到顾山行大一结束,她收到他病危的消息。 大一结束那年暑假顾山行没有回去,而是选择在市里打工,他学校放假是最早的,彼时中学仍在准备期末考。 顾山行给一所教育机构带课,每天班排很满,拿到的提成也多。他是满足的,钱要给顾幻真,越多越好。 当夕阳给这座城市涂上金色,代表一天当中独属于自己的时刻将要来临,顾山行从机构里出来,路过书店,路过摊贩,食物混杂的气息扑鼻,他提了半粒西瓜,准备回去理电路板。 往后的每一个日夜,顾山行都有问过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是否还会选择走那条巷子? 他提着西瓜走进了一条窄巷,逼仄的空间和潮湿墙面长出的苔,以及乱拉的电线,都昭示了这里的杂乱。顾山行在垃圾桶旁看到了被殴打的少年,血腥味扑鼻,他皱眉,白球鞋沾上地面的血。同为少年的那些不良,用阴鸷的眼神盯着过路的他,顾山行走过他们,才看到其中一个手上拎着刀。 他走过,他们重又如鬣狗般围上垃圾桶旁的少年,顾山行听见一声嘶吼,惊飞他心中重重疑虑。他丢下西瓜,拐回去,撕开那群围堵的少年,顷刻间,他便置于包围圈的中心。 顾山行不怕他们,他去扶那个重伤的少年,鲜红的血模糊,顾山行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将他扶起。蓦地肩膀便挨了一下,顾山行转身,勾出一记拳头。生铁一般的拳,砸出淤血,臂肘砸裂骨头,几乎要杀出窄巷。 是时,后背传来的巨痛像穿透了心脏,顾山行有一瞬的迟滞,缓缓扭头,看清了身后那张血色模糊的脸和闪着寒光的刀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本该倚着垃圾桶昏沉的少年怎么会向他挥刀。 至此,顾山行失掉所有先机,他紧跟着被涌上来的众人锁住四肢,钝刀刺向他后背。他在麻痹意识的巨痛中听见已经疯癫的急促低语,“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没办法,今天要是没有你,他们打了我,明天也不会孤立我。” “我不能让他们孤立我。” “他们不会孤立我的。” 顾山行眼前发黑,数不清他刺了多少刀。那伙人在他昏迷后怕闹出人命被追究责任,纷纷逃离现场,没有人叫救护车,水泥路上只有厚到包浆的血。连碎裂的西瓜,也洇出了鲜红的汁。 巷子并非无人穿行,顾山行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时,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顾幻真赶来是在一天后,收到病危通知和高昂的医疗费,她险些立不住。 病房里的山行苍白,灯光把他照的有些透明,她隔着玻璃,悲拗至极,眼窝竟是干涸,一滴泪也落不下。 她这些年积蓄都用来帮助孩子们了,所剩无几,她甚至不受医疗保障,面对巨额费用,愁的一夜之间白了头。她能认识什么有钱人,又去找谁借呢? 住院护士好心提醒,您儿子是为了救人受的伤吧?怎么不去问问那家人,看人家愿不愿意帮忙? 顾幻真实在没有那个脸面,可形势紧迫,不得已,打听到那处住址。洋楼,门前庭院泊着豪车,像被燃起了希望,她知人性的贪婪,速速警告自己人家并没有帮她的义务,要她先不要抱有任何期望,继而再去求助。 她揿门铃,见身着旗袍的妇人开门,门后同时隐着一张打探的怯懦畏惧的脸,赫然是那名少年。顾幻真并不知山行到底是因为什么受的伤,一心求助,而门后的人战战兢兢以为事发,不过片刻功夫,顾幻真就吃了闭门羹。 她有些沮丧,认为自己不该走投无路,就这样冒昧前来。 住院护士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被救者有义务报答,于是‘怂恿’顾幻真再试一次。 这实在不是一生坦荡的顾老师能做出来的事,利用道德绑架他人,如果不是迫于现实,她又怎么能再度,踏进那座庭院。 很可惜,她第二次去时被告知,这家人已经搬走了,搬的如此匆忙,连树上结的果都没摘。 她简直要绝望了,不续缴费用顾山行就会被断掉氧气,他尚年轻,人怎么就能叫钱逼死呢。贫穷就像她终生都无法移开的那座山,重重,重重的压在她脊梁。 在艳阳下都冒寒气的医院附近始终会徘徊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善观察,能说会道,利用共情感来获取信任,然后再将人拉入另一道深渊。 顾幻真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着,两眼疲倦不堪,被人叫了声:“大姐。” 她抬眼看过去,来人顶着强烈日光,熟稔地问:“家里谁生病了?” 顾幻真失神,说:“我儿子。” 那人问了会儿,忽的掏出一张名片,说他可以借钱给她。顾幻真接过名片,一眼看到贷字,她像接住了会咬人的蛇,要将其丢开,反被苦痛的命运狠狠咬住无法松手。 “大姐,你考虑考虑吧。” 顾幻真怎么会不明白高利贷的厉害,可是它能救命啊!它能救山行的命啊! 她这辈子只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她想没关系,只要能把儿子救回来,她用后半辈子还就是了。 顾山行花了很久很久才醒来,他看守在床边的顾幻真,用久未开口的嘶哑声音说醒后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 顾幻真心疼坏了,问他:“疼不疼?” 顾山行说:“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顾幻真的眼泪便顺着眼眶滚下来,红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病养了一段时间,顾山行才告诉顾幻真向他捅刀的是受欺凌的少年,他不懂,他问顾幻真:“要融入一个集体,必须要有杀人的勇气吗?” 顾幻真怔住,从来不知善良也是一把刀,刀锋会朝向自己。她说:“不,融入集体需要的是克服自我畏惧的勇气,山行,他不是在融入集体,他是在堕入黑暗啊。” “再有这样的人,你不要救。”她生气,她愤怒,因为这样的人让山行吃苦,她宁愿他不做滥好人。 顾山行沉吟,良久才说:“不救,又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太平铺直叙,顾幻真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个深入了解他的机会。 他休养了近一个月才下床,后背的疤他并不能看到,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伤疤,不是勋章,而是一次愚蠢的见义勇为。 大二开学,顾山行照常上课,他仍不知当初住院那笔钱是怎么来的,只当是顾幻真借的,所以他这学期要加倍努力赚钱,然后还债。 在冬日,冰雪覆盖的洁白世界,似乎显得有些空旷,顾山行从水房打水出来,接到一通电话,水壶哐当坠地,他奔向医院。 再一次踏入医院时,躺在病床上的人轮作了顾幻真,突发性肺炎,症状严重,她再也下不了床了。 又过两日,顾山行从她口中得知高利贷仍在利滚利,她无比后悔,锥心道:“山行,我走了,害的人是你啊。” 顾山行不能接触她,她瘦太多,气色差极,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好好抱过她。 顾幻真走那天太阳融掉了积雪,地面湿哒,晚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又一次盖住了所有污垢。他得把她葬在那座山,犹如故里般的崇山,她于此长眠。 人生于她也几乎无有如意事,她走的太早,还没看到结果。所以得由他接住她那一棒,顾幻真从未跟顾山行讲过要他支教,她未对他的人生设限,他却想等大学毕业,他便理所应当的回来,走她没走完的那段路。 随着顾幻真的离去,顾山行的独立生活并未出现巨大变化,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被人拦住,说要他还钱。 顾山行只道:“没钱,你报警吧。” 他当时硬气,未曾想他招致的是什么。 他第一次收到警告是在宿舍,猩红油漆喷着‘欠债还钱’,没有吓到他,反把他的室友吓了一跳,问他惹到什么人了。 顾山行说:“抱歉,你们别害怕,冲我来的。” 往后便是约谈,他们限他每月还多少额度,那笔天价般的金额,让顾山行木然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道:“我是学生,没那么多钱。” 那帮人就用刀背拍他的脸,浑不吝道:“那你辍学啊,欠别人那么多钱,怎么好意思不还还上学的啊。” 顾山行不答,他们放他走,可他往后的日子似乎更难熬,走在路上总是要被不三不四的人围住。他也是硬骨头,不还钱,挨揍,被打断的骨头再长回来,再断。他身上总带伤,人际关系逐渐变差,他要交不上朋友了。 立春那天,中午放学时间,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顾山行也在,他被人叫住,回头,哗啦作响的从头而将的血,将他浇了个透彻。人群俱是一惊,远离他,好奇的打量他。 顾山行是红色的,他抹了把脸,好像变成了垃圾桶旁的那个少年,一样的浑身是血,一样的面目模糊。也一样的格格不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顾山行顶着如针海般的茫茫视线,保持了他的沉默权。直到安保人员赶来,这场闹剧才散场。而顾山行也被整所校园的学生熟知,他再不能默默无闻的走在上下课的路上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涌向他。 恍若他是一个异类。 他似乎被孤立了,谁又敢跟他有关系,保不齐哪天就被泼一身的鸡血,或是缺胳膊少腿呢。 顾山行在一个阴天收拾好证件,包括顾幻真当时签的字据,他要去报警。那是一条不常走的路,需要他换乘公交和地铁,线路很长,他在搭乘公交的那个站点,忽的被一行人拉上面包车。 后脖颈一疼,他失去所有知觉。 及至再度醒来,他正伏在长满草的土坡上。不,那不是土坡,而是一座坟。 他被束着手脚,看到为首的人阴测的笑,“顾山行,这是谁的坟,你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石碑上刻着的,正是顾幻真的名字。 “你不还钱是吧,那就让你妈还咯。”他扬手,蜂拥而上的人手中拿着铁锨,预备挖坟。 顾山行喝止道:“住手!” “住手?你有什么资格讲住手?”他假惺惺道:“宽限你那么多天了,你倒好,去报警啊。行啊,你不肯还,那我只好找你的母亲了。也不知道她被惊扰,后面还能不能睡得好。啧,你说,不会再把阎王爷吓着不让她轮回了吧?” 顾山行怒目圆睁,在此刻几乎失了理智,他挣扎着,手腕被麻绳勒出血丝。“你别动她!” “给我挖!” 坟上土被扬起,拥有旺盛生命力的野草被甩向半空,顾山行额际浮上青筋,一张用尽全力的绝望到无以复加的脸,歇斯底里道:“我还!你们别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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