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取车了。”他说。 他这么一说,林喻之才想起来,搬家的那天,周时也把摩托车停在了已经退租的那套房子楼下。他绷紧瘦得愈发突出的肩胛骨,低声说:“不用告诉我。” 周时也问:“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林喻之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你想去就自己去。”说完,又干笑了一声,“还是说,以后如果没人替你监视我,你都不准备出门了?” 周时也说:“对。” 林喻之问:“周时也,你不累吗?” 周时也说:“累。” 他的坦诚让空气静了半分钟。林喻之凝视着他平静的脸,翻身躺了回去:“你用不着这样。真的。我已经没事了。” 周时也走到床边,也上了床。他的卫衣还残留着室外的寒意,覆在林喻之小腹上的手也被冻得冰冰凉凉。两个人不言不语地躺了一会儿,林喻之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小时候,我在海边遇到过一个人。”他顿了顿,语气渐渐变得柔软,“那天,他给我折了一只帆船,就是书柜上的那个。他跟我说,乘着船,就可以找到妈妈。” 扫在颈后的呼吸忽地一滞,林喻之继续道:“后来,我真的去学了帆船。” 他闭上眼睛,感觉父亲的声音穿过四年时光,在耳畔再度响起。 “我爸觉得玩这个太危险,劝我不要学了。可我死活不肯。我跟他说,翻船算什么,翻了,再正过来就好了。” 说完,像给自己洗脑似的,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翻了,再正过来,就好了。”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周时也低下头,额头紧贴着林喻之的后颈。 帆船,这大约是他留给林喻之的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了。 “我真的没事了。”林喻之拉开他扣在自己腹间的手,转过身看着他,“所以,你不用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明天我就回公司上班了。” 周时也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急。” “要上班赚钱啊。”林喻之语气轻松,“我还有债要还。” 周时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林喻之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说,我不需要背负那些债务?” 周时也的喉结动了动。那些法律条文他倒背如流,可执拗的企鹅突然做出了回归族群的决定,他不敢也不能泼这盆凉水。 他还未开口,裤兜里的手机却振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按下挂断,那人却锲而不舍地打来了第二个。 林喻之说:“有事你就去……” 周时也再一次按下挂断,说:“是周勇。” 林喻之没想到这对父子如今还有联系,眉头一皱:“他找你做什么?” 周时也倒毫不意外,含糊道:“没钱了吧。” “他问你要钱?”林喻之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你给了?” 周时也说:“我连纸钱都不会烧给他。” 林喻之垂眼看着他的发顶,突然想到,周时也的父亲虽然尚在人世,但实际上,他早在十四岁那年就没有家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感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但是,我们现在这样,你知道像什么吗?像两个溺水的人,拉扯着对方,往更深的地方下坠。” 他仰起脸,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轻声说:“周时也,我们这样,迟早会一起淹死的。” 周时也没说话,把脸埋进他的小腹,用一条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四年前他租下了这套房子,可他从未想过未来的某一天真的能和林喻之在这张床上一同醒来。 现在的每一天都像是向上天借来的时光。可刚才王尧在时林喻之鲜活的表情像根刺一样扎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喻之完全放松开怀大笑的模样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那只迷途的企鹅抓回来,企图把它留在安全的栖息地。 但是…… 周时也觉得此刻的自己比四年前还要迷茫。 也许,自己才是那只执迷不悟的企鹅。 第二天上午,林喻之衣着笔挺,准时出现在了工位上。周时也起初放心不下,但他很快发现,林喻之真的恢复了往日的工作状态——开始了无休止的加班,出差和应酬。 * 十二月初,武汉之行比计划提前两天结束。林喻之在排队等出租车的时间里回复了几条工作消息,然后点开了信息箱。 没有新短信,最新的一条是周时也昨天晚上发来的:“少喝点酒。”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没回公司,直接回了家,才出电梯门,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 有人在楼道里抽了支烟。 他皱眉走到家门口,刚把钥匙插入锁眼,身后竟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方言。 林喻之吓了一跳。 他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茫然地回头看去。火星在昏暗的楼道里明明灭灭,那人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你住在这里?”
第51章 林喻之一脸愕然地望向眼前的中年男人。 大约是觉得他没听懂,周勇用生硬的普通话又说了一句:“我儿子住在这里。” 他的面颊在暮色中浮着一层不健康的酱紫色,左眉被一道刀疤生生断成两截,林喻之直觉上认出了这是谁,理智上却难以接受——除去眉眼的轮廓,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和周时也相似的地方。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周时也发一条消息,周勇却朝他走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把他往边上挤开半步,拧开了门锁。 “你等等……”林喻之追着他进了屋,话音却在大灯亮起的瞬间忽地一顿—— 目之所及的地方,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一些东西。书柜上那两艘亲密相依的帆船已经不见踪影,门口的鞋架上只摆着一双孤零零的拖鞋。 林喻之没有亲自去看,但他可以肯定,浴室里也只剩下了周时也自己的洗漱用品。 周时也抹去了他们二人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周时也知道周勇要来。 周勇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罐啤酒,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龟儿子,自己混得倒是板扎。”易拉罐拉环“咔”地崩开,他仰头灌了一口,又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一双浑浊的眼上下打量着林喻之那身裁剪考究的米色西装,“你两个在一个地方上班?” 林喻之把行李箱放在墙边,目光从周勇缺了半截的右手小指移向果盘边上的水果刀,紧抿着唇没有回话。他像哑巴似的一声不吭,周勇显然有些不高兴了:“问你话。” 可他的质问还未落地,就被门外逐渐加快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林喻之也回过头去,对上了周时也见了鬼一样的惊诧视线。 * 周时也僵在了玄关的阴影里。 “你怎么……”他的声音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在看到周勇的瞬间骤然断裂。 林喻之能看到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十二月的天气,却有汗从他发根淌落。 “你爸来了。”林喻之平淡地说。 “回来得这么晚。”周勇把喝了一半的啤酒重重放在茶几上,操着方言低声骂了一句,“叫老子等嫩个久。” 周时也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周勇,瞧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显然还不知道林喻之究竟是谁。 他默默松了一口气,又看回林喻之。 林喻之也正看着他。他什么都没说,似乎千言万语都凝结在了这个平静而忧伤的眼神里。周时也感觉得出来,林喻之读懂了他,但也误解了他。 “我爸来岳城看我。”周时也的神色也恢复了镇定,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过几天才回来,没提前跟你说。” 他伸出手,但在空中顿了一下,最后虚搭在了林喻之的肩膀上。 “本来想等你回来请你吃饭,但今天可能不行了。”他轻轻摩挲着林喻之紧绷的肩膀,用解释的口气说,“我和我爸很久没见,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 路灯在黄昏中次第亮起,将林喻之的影子钉在灰白色的石砖地上。他转过头凝视着单元门,狠狠抽了一口烟。 他能够理解周时也的决定。换作他自己,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一刻,他与周时也成为了最隐秘的共犯——一个在楼上与恶鬼周旋,一个在楼下审判自己的良知。 周勇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这个家暴酗酒沉迷赌博的烂人,非但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还靠着亡妻的死亡赔偿金过了这么多年醉生梦死的逍遥日子。 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可是,值得吗? 把本该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葬送在一个人渣身上,余生都将失去自由,值得吗? 烧到尽头的烟头灼痛了手指,林喻之深吸一口气,把烟用力碾灭在了垃圾桶顶。
第52章 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封锁着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我毁灭。 不值得。 林喻之肯定地想。 他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可刚走出一步,视线尽头的单元门突然被撞出一声闷响。 林喻之瞳孔骤然收缩。 周勇佝偻着背窜出来,往左右看了看,仓皇逃向小区大门。 林喻之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向了单元门。 * 电梯门滑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扼住了林喻之的咽喉。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在转过第一个弯后看到了大敞着的防盗门。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画面。 周时也蜷坐在玄关墙边,右手死死压着侧腰,血从指缝间溢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林喻之在他身边跪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的衣摆,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周时也的侧腰有两处狰狞外翻的刀伤裂口,血正不停地往出涌。他哆嗦着手去掏手机,却被周时也扣住了手腕,那只手冷得像浸过冰水,掌心却黏着温热的血。 “120,”周时也喘息着说,“我打过了。” 林喻之哑声道:“你怎么搞的……” 扣在手腕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气,周时也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又不是第一次挨刀子,”他轻声道,“别紧张。” 林喻之与他对视了几秒,明白了他的意思。 故技重施。 房间里装了监控。 见他不再讲话,周时也动了动失血的唇,扯出个有些惨淡的笑:“别生气。” 冷汗顺着他的下颌滑落,落在了林喻之的衣袖上。林喻之深呼吸几次,努力找回呼吸的节奏,替他按住了伤口。 “你别说话了。”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泼洒在地板上的啤酒酒液散发出酸腐的味道,苹果杂乱无章地滚落了一地,横在其中的水果刀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周时也仰头靠墙,快速失血已经让他开始感到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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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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