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让你看到这个。”他的喉结在裹满薄汗的脖颈上滑了滑,又猛地攥住了林喻之的衣角,“别走。” 林喻之刚要起身就被拽了回去,手掌险些压到周时也的伤口。他单手撑住地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周时也冰凉的手背,低声安抚道:“我去看看救护车到了没……” “别走。”周时也的手却攥得更紧。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一双涣散的瞳孔执拗地锁定着林喻之的脸。 意识正在沉入深海。 “那时候……”他的声音在急促的呼吸中只剩下一点模糊不清的气音,“我应该,相信你。” * “时也,妈带你去改个名字吧,我打听了一下——” “为什么要改。”周时也问。 罗韵兰切洋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愧疚:“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 “咚”的一声,周时也把削好的洋芋丢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校服裤脚。 他在书本上读到过自己名字的出处。他知道这个名字一定是罗韵兰取的,周勇那样的人,取名是不会引经据典的。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罗韵兰为什么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但他能猜到缘由——如果没有他的出生,他的母亲大概有机会拥有另外一种人生吧。 “不用了。”周时也垂眼看着不锈钢盆中堆成小山的洋芋,低声说,“只是个名字而已。叫发财的人又不一定真的能发财。” 罗韵兰的叹息轻得像一阵青烟。 “话是这么说……”她熟练地把洋芋切成小条,又将切好的洋芋条泡进清水里,“但我还是想给你换个更好的名字。” 周时也盯着母亲后颈的淤青,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不用了。” 他起身将备好的食材桶与酱料罐搬到屋外,码放在小吃车上。罗韵兰却立刻跟了出来:“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周时也被她问得一愣。没课的时候,他都是跟着罗韵兰一起出摊的,今天是…… 今天是星期几? 罗韵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得温柔又无奈:“你忘了?今天要去上学的呀。” 母亲围裙上的油渍在柔光里泛着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又像一片将散未散的雾。周时也在雾中怔怔地望着她,张开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哎呀。”罗韵兰朝他伸出手,温暖的掌心覆上了他的脸,“傻孩子,你哭什么呀。” 她将儿子颤抖的手指妥帖地包裹进自己手心,柔声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快去吧。”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 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 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 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瞽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 张良原是布衣,萧何曾为县吏。 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 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 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 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尺玉印; 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 有先贫而后富,有老壮而少衰。 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 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妓女,时来配作夫人。 青春美女,却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 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 衣服虽破,常存仪礼之容;面带忧愁,每抱怀安之量。 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 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 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 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富贵谁不欲? 人若不依根基八字,岂能为卿为相? 吾昔寓居洛阳,朝求僧餐,暮宿破窖, 思衣不可遮其体,思食不可济其饥, 上人憎,下人厌,人道我贱,非我不弃也。 今居朝堂,官至极品,位置三公, 身虽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职于千万人之上, 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 思衣而有罗锦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 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 上人宠,下人拥,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 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嗟呼! 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 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寒窑赋》
第53章 握在掌心的手指又抽搐了一下。 林喻之伏在病床边缘,额头抵着周时也的手臂。他机械地揉了揉对方微凉的手背,那几根手指却突然收拢,反握住了他的手。 林喻之猛地直起身,朝床头看了过去。 周时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干裂的唇翕动着试图发声,但卡在喉咙里的气音最终只化作了一串闷咳。 林喻之伸手要按呼叫铃,却被扯住了袖口。 “我睡几天了。”周时也虚着声音问。 林喻之跌坐回去,后腰撞得折叠椅吱呀作响。 “周勇被抓了。”他抬手捏了捏僵硬的颈椎,轻描淡写地说,“你睡了四天。” 他的脸瘦了一圈,眼下浮着一层浓重的青黑,周时也又朝他抬起了手。 林喻之无动于衷。 “又不是没我的号码。”这个抬臂的动作牵动到了侧腰的伤口,周时也只好把手放下,“提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林喻之俯首逼近:“你怎么想的?”他直视着周时也的眼,压低声音问,“准备让我回来给你收尸是吗?你什么时候往家里买过啤酒?还有那把刀……” 家。这个词终于让周时也有了回到人间的实感。他轻轻勾起唇角,却惹得林喻之更生气了:“你还笑?” 周时也在ICU整整躺了四天,昨天才脱离危险转进普通病房,刺入侧腰的那两刀伤到了腰动脉,林喻之手上还残留着他血往出涌的触感。他盯着病床上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强压着怒气问:“你就不怕自己真被捅出个三长两短?” “我死了,他才有被判死的可能。”周时也望向输液管里缓慢坠落的透明液体,语气中竟有几分平淡的遗憾,“现在这样,估计三年不到就出来了。” 林喻之咬牙盯着他,最后从牙缝里蹦出了五个字:“你这个疯子。”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周时也说,“我得让他付出代价。” 林喻之攥住床栏,讲话的声量几乎失控:“代价?付出代价的是他还是你自己?你拿你的人命换别人的刑期?” 金属床架发出细微的震颤,周时也望着他眼底的血丝,沉默了。 答应与周勇相见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当周勇的刀真正刺入身体时,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有一个瞬间,他以为他真的会死。 死亡竟令他恐惧。 告别得太潦草了。 他再度抬起手,指尖触上林喻之紧攥的拳头,轻声问:“你希望我死吗?” 林喻之立刻道:“我怎么可能希望别人死?” 周时也换了个问法:“你害怕我死吗?” 压抑的呼吸声填满了沉默的裂隙,林喻之的手背绷出一条条青筋,脑海中再一次回响起周时也昏迷前那一句遗言似的自白。 ——那时候,我应该,相信你。 他松开床栏,按下了呼叫铃。 “警察应该很快会找你问话。”他别过脸,避开了周时也的视线,“我只说了我知道的。”
第54章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那人好像对我有意思。”王尧在电话那边犹犹豫豫地小声嘀咕。 林喻之蹲在电视柜前,把一瓶过期一年的褪黑素丢进垃圾桶,不走心地应了一声:“嗯,替你开心。”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王尧笑着叹了口气,说回了正事,“还没找到?” 林喻之把翻出的杂物一件一件收回去,解释说:“搬家的时候不是我收拾的东西。” 电话那头传来了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王尧咬着烟嘴,声音有些含混:“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林喻之合上了抽屉。 自从周时也醒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周时也见过面,只为他雇了一位有经验的年轻护工。 不仅没见面,这一个月里,他们连一条短信都没给对方发过。 明天周时也就要出院了。想到这里,林喻之只觉得头痛。 王尧想了想,提醒道:“重要的工作文件,他应该会帮你收在书柜里吧。” “书柜里没有。” 这套房子的收纳空间有限,巴掌大的客厅已经被林喻之翻了个底朝天。他走去卧室,拉开了衣柜门。 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扑面而来。 之前去医院给周时也送衣服的时候,他记得—— 就是这个。 林喻之把衣柜最下层的塑料收纳箱搬了出来。掀开盖子的瞬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艘“石先生”送给他的手工帆船,然后是那只白色纸船。 “找到了。”他把那两份手工制品推到一边,从下面取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有一摞整理好的发票,“我一会儿叫个同城急送。” 王尧说:“不着急,明早到公司给我就行。” “明天我请假……” “请假?你干什么去?” 林喻之的话音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一直没回应,王尧疑惑地“喂”了一声。 “我有点事,回头说。”林喻之掐断了电话。 他从箱子里拿起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几截断开的红绳蜷缩其中,像凝固的血——是他亲手编织,又被他亲手割断的那一条。 袋子里还有一支黑色的录音笔,但不是四年前的那一支。 回忆翻涌而至。 他还记得亲耳听到那段录音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结了冰。 他从袋子里取出那支录音笔,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播放键。 指示灯幽幽亮了起来。 居然还有电。 模糊不清的人声藏在窸窸窣窣的杂音里,林喻之听不清楚,拿近耳边,调大了一点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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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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