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的重重谜团在刹那间拨云见雾。 那么多疑点,那么多细节,那么多他不愿意深想也畏惧去深想的搅在一起的疙瘩,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自动捋成一条线。 陈乐酩浑身泄力地瘫在座椅里,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码头,良久,他从防水袋里拿出手机。 手在抖,手机也跟着抖,好不容易才拨通电话。 对面传来靳寒的声音:“哪位?” “……我是乐乐。”陈乐酩嗓音沙哑。 “你好,有事?” “我找小汪哥,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他去厕所了。” “喔,那我找我哥。” 对面仅仅迟疑了一秒,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你哥?这哪有你哥?” “咚”陈乐酩挂上电话。 对啊,那没有我哥,我哥在这儿呢。 他望着大楼,在心里读秒。 一、二、三……都没数到第四下,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靳寒报完信了。 来电显示是【余老板】,不是【哥哥】 陈乐酩面无表情地看着,接通了,没说话。 对面也没说话。 一时间听筒里只有风声和他们的呼吸声。 直到陈乐酩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余醉的声音比海风还要冷:“kitty,上来。” “先处理伤口。”
第64章 拔舌地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乐酩站在船上,体力透支太过,手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哆嗦。 余醉还是那句话,“先上来。” “回答我呀!”陈乐酩拼尽全力朝他吼了一声,但发出的声音却比蚊子叫还轻,“回答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恢复记忆的……” 余醉闭了闭眼,眼底殷红一片。 “你刚恢复记忆时我就知道了。” 听筒里沉默半晌,那道本就慌乱细弱的声音,透出茫然又沙哑的哭腔,“所以你一直在装?” “知道我恢复记忆了,还装不知道……” “知道我很怕很愧疚,还装没看出来……” “汪阳和秦文是不是也知道?靳寒和小洄呢?是不是连霍深都知道?” “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你联合所有人一起演戏给我看……”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同样的结局…… 陈乐酩想不明白,找不出答案。 他精疲力竭地向后倒去,身体重重摔进座椅,快要烂掉的手臂砸在船梆上。 那么重的一声,应该很疼才对,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呼吸困难,身体一会冷一会热,仿佛燎原大火从他脚底气势汹汹地烧上来,又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去。 精神恍惚下,他混乱的脑袋又想到了那天。 他拿着体检报告去找哥哥对峙的那天。 “不是因为喜欢才和我结婚的对吗?你还是不爱我对吗?” 余醉沉默不语,只平静地看着他。 相比之下他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崩溃绝望的小丑。 “你不爱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装得那么爱?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你可怜我吗?还是被我逼得受不了了?可我从没逼你和我结婚啊!” “我没说过吗?陈乐酩。” 余醉坐在那里,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平视他的眼睛。 “我说过很多遍我不爱你。” “你听了吗?你没有。” “你非要让我说出爱你才肯罢休,可我说了你还是不开心。” 陈乐酩僵住,愣住,心跳呼吸全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已经死了。 可余醉不放过他,他抓着死掉的他反复鞭尸。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近,那么冷漠那么不耐烦的眼神如同剜肉剔骨般钉在他身上,仿佛扒光他的衣服,让他赤身裸体地被压上绞台。 行刑的不是刀,而是哥哥的话。 那些陈乐酩一辈子都想不到会从哥哥嘴里对自己说出来的……侮辱,和斥责,变成了活生生的刀和斧,把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他又开始耳鸣。 脑袋里像有什么炸开似的轰鸣震荡,头疼得要裂成两半。 他每次一想起哥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会耳鸣,头痛,舌根僵硬,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疼和恐惧让他觉得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他当时已经不只是被蛇咬了一口,而是生吞活剥,被撕成一块块的又碾碎成粉末,如今一看到风吹草动,就会吓得肝胆剧颤。 “对不起……”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望着茫茫海面,前方是漆黑一片的码头,后面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他躲起来,不再听那些话,不再看哥哥说那些话时的眼睛和脸。 “你说什么?”余醉声音发颤。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陈乐酩泪流满面,双眼充血,哭到脖子一哽一哽地抽泣,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被哥哥听到。 他说:“求求你,不要骂我……” “真的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那么说……” 余醉怔住了。 他顺着窗台滑下来,跪在地上,身子佝偻成一只虾,舌根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阵痛,他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这次听筒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陈乐酩以为哥哥再开口时会把自己再杀一遍,可最终他却听到一记抽耳光的声音。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余醉终于捋直了舌根。 “我错了,我和你道歉,哥哥和你道歉,我收回那些话,好不好?” “你先上来,让医生给你看看。” “你如果不想看到我……你上来,我走,行吗?” “咚——”听筒里传来电话挂断声。 余醉猛地闭了眼,垂下头,绷紧的颈侧爆出一根根虬结的血管。 几秒后,他忽然起身从三楼窗口跳了出去。 “我操!二哥!” 汪阳想抓他没抓住,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赶紧扑向窗口,看到他攀着绳索。 海边大楼会在楼顶安装滑轮和绳索,方便涨潮时把岸边堆积的货物运送到楼顶避水。 余醉抓着绳索从楼上滑下来,直冲向大海,同时一遍遍给陈乐酩打电话,但显示对方已关机。 钓鱼艇开始掉头往回开,螺旋桨翻涌起阵阵浪花。 余醉急火攻心,满嘴甜腥。 不知道第几次打不通电话后,他砸掉手机,折返回岸上,拿过海上扩音器对钓鱼艇喊话:“陈乐酩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赶紧给我回来!” 他边喊边往海里冲,半截身子都没入水中,眼看着那条小船越跑越远,越开越急,马上就要驶离视线范围。就像他噩梦中看到的那样,弟弟被海水吞噬,变成一堆尸体。 “kitty!” 余醉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眼底全是血丝,整个人都塌了下去。 “我一直都爱你!我承认我一直都爱你!哥哥求你,你回来好不好……别做傻事……” 钓鱼艇没有回头,慌不择路地向前奔命。 余醉的喊声都被海风吹散,没有一个字传到陈乐酩耳中。 传过来了他也听不到。 严重的耳鸣让他脑袋里一直嗡嗡响。 电话不是他挂的。 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摔坏了,一颗糖豆大小的薄片定位器被摔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和戴的手表里也全都有定位器。 当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人在面对心底最害怕的恐惧时,本能地会逃避。 跑了就听不到那些话了,跑了就不用面对哥哥了,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儿又能躲多久,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今晚。 他把手机扔了,衣服和手表也扔了,甚至想过哥哥送的木头小鱼里会不会也有定位器。 但那是哥哥的长生牌位,是保佑哥哥平安的,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冒着被定位抓到的风险还是把它死死地攥在手里。 望山码头没有小船,只有一艘老板私人的观光游轮。 观光游轮速度慢,启动时间长。 余醉和汪阳开它去追人。 秦文也掉头回来,比他们的游轮快了一步,但找到陈乐酩的钓鱼艇时,那艘小船已经翻了。 梭形的钓鱼艇倒扣在海面上,像只黑漆漆的棺材。 王长亮的蜡像飘在水里,碎成一块块。 余醉跳进海里,呆呆地看着那条翻掉的小船。 汪阳和秦文也围了过来,但没一个人敢把它翻过来。 都怕看到不想看到的场景,都怕结果他们承受不了。 最后是余醉动的手。 “冷静点,他不会出事的。” “他十岁跟我坐船去欧洲,这辈子多一半的时间都在海上长大,只要他不想,他就不会出事。” 余醉把船翻过来,船下没有陈乐酩的尸体。 氧气瓶不见了,船底有个小到肉眼看不见的裂缝在滋滋灌水。 汪阳红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没事,没事。”秦文反复说了两遍没事,用力抹把脸,“船要沉了,他带着氧气瓶跑了,这批氧气瓶都是前几天新换的,气很足,够他游很长时间。” “那他的手怎么办?”汪阳指着海面急声道,“再泡下去别说骨头了!肉都泡烂了!” “行了,别说了。” 余醉身心俱疲,失魂落魄,殷红的眼睛环视一周,锁定附近一个没有码头的海岸。 岸上有个人口基数很小的破落城镇。 他打电话给霍深,“我在燕城,我弟弟丢了,可能进城了,能不能请梁先生帮我个忙。” 霍深问他:“你想做到哪一步?” “明晚之前,全程戒严,所有进出城通道都设置道闸,我尽快找到。” 霍深只回了他一个字,“好。” 凌晨2:45分,陈乐酩确认失踪。 2:50,燕城戒严。 城中所有民警和迷路海码头、后海码头、望山码头的驻地海警,以及靳寒和余醉手下能派出去的近百十号人,全都涌入城中的大街小巷,寻找陈乐酩的踪迹。 各个车站和高速路口都设置道闸,排查来往人员,早市和早点摊子张贴寻人启示,出租车司机自发打印陈乐酩的画像,询问客人有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儿。 城中唯二两座有LED屏的大厦,也在来回滚动寻人公告。 多年前的枫岛,远没有现在的安居乐业一派祥和。 那时从金江湾到迷路海再到后海,环绕枫岛三面的带状海域,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海盗团伙盘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乎没有一条货船甚至客船能够平安进出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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