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与牵起他的脏兮兮的小手,明明是夏季,此刻肉乎乎的小手却是冰凉的,便不轻不重地在他手心捏了一下:“先回药铺吧。” …… 走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心不在焉是致命的。 陆忆寒的步子迈得比寻常快了不少,也不忧心路况如何,一脚贴上地了,另一只脚就急不可耐地匆匆往前追。 随后,那“致命”的报应如期而至,陆忆寒脚底一滑,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泥潭,他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零星的泥点飞溅在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预想中的狗吃屎没有出现,叶与一手稳稳拽住了他的后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这才免受了那无妄之灾。 陆忆寒随着衣服的拉扯这才回过神,一股挫败感席卷而来,又开始抽吸着鼻子,也不管自己现在的姿势多么古怪,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滚滚滑落,他嘴唇发颤,张着嘴闷闷呛了两声,极力忍住喉间的呜咽。 叶与将陆忆寒扶稳,蹲下身跟他平视,用指腹把他脸上的泪痕抹去,笑道:“要哭就哭得大气一点,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陆忆寒闻言,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叶与怀中,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惊心动魄,连连惊起林间夜栖的飞鸟。 他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乱葬岗,好像天地又将他弃之不顾,但是此刻没有狂风急雨,只留耳畔絮絮暖风…… 回到药铺时,已是深夜。 陆忆寒把药铺里的一片狼藉都打点干净了,除去被砍坏的桌椅,其它都跟前时没什么两样。他把着扫帚怔怔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卧寝,将扫帚放在脚边,缓缓跪下,重重地对着掌柜空荡荡的寝卧磕了三个响头。 叶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不知名的黄纸,挥手在空中引燃,屋子里泛起了点点幽光。 掌柜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屋中:“那孩子总不可能在我这小药铺呆一辈子的,他若真心想去就带上他吧,就当是让他提前见见世面,只恐怕一路上还需您多多照应了。魔族啊,听说是生来就很有悟性的种族。” 叶与支着脑袋坐在桌前见一脸茫然看着他的陆忆寒,解释道:“上山一事,掌柜早就同我谈妥了,不然我有一百种法子把你丢下。” 想来掌柜也算是见多识广,不畏陆忆寒那双红瞳也是有道理的。叶与同他先前畅谈一番,对方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经历都一一道来——他曾娶一名狐妖为妻,应是因此沾了些妖气,对天地间的气息有所感知,知道陆忆寒是半魔也不惧。至于自己,恐怕在进门那一刻就已经在他身上察觉到了什么,才这么放心将陆忆寒丢给他照应。 “此事不在你,谁也没料到。”叶与在回来的路上牵着陆忆寒,听着他絮絮叨叨了一路“如果我不上山”以及“都是我非想着变成黑眼睛”。 叶与食指敲击着桌面,正色道:“所以你不该为了杀生而修仙,你该应刘掌柜的期许而修。” 陆忆寒的嘴蠕动了一下,握紧了双拳,喃喃道:“掌柜的期许?” “听不懂吗?他不会让你在药铺待一辈子,你的路,要你自己走。” 叶与当下犯了难,掌柜所言不虚,陆忆寒悟性高的确不假,所以他也不可能把这孩子弃之不顾,比起魔域,修真界于他来说才是优选。转而他又问道:“若是修仙,你非要修剑不可吗?” “我要修剑!”陆忆寒笃定地点头。 叶与目光移向一旁焦思苦虑。 门派里修剑的只剩下那个与自己向来不和的师兄,往他手里塞一个半魔他必然不乐意。 “长枪如何?轻巧方便。”他依着辈分一一拍排过去,“符隶……亦或是长鞭?” 木心石腹的陆忆寒摇摇头,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斩钉截铁愤然道:“我就想修剑,仙师你用剑这么厉害,我要跟着仙师你学!”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了叶与心中的那根弦,扯得他满嘴发麻,他随即阖眸答道:“我不收徒,你若要修剑,门派里……总有人能教。” 陆忆寒咬住下唇,额前半长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闷闷挤出几个字:“仙师…嫌弃我吗?” 叶与眼皮没抬一下,神色平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收你回去当摆设啊?可笑,你都还未必跟我那摆设一般高。” 陆忆寒奋力绞着手指,背后沁出一身冷汗,把脑袋埋得更低了,细若蚊声反驳道:“我会干很多活…我、我也会长高的……” “我教不了你。”叶与言不再同他逞口舌之快,转而起身,绕过陆忆寒去了医室。 “早些休息,明日动身。” 陆忆寒独自站在桌前,盯着自己脚底的月下影出神。愣了好一会,他掏出自己衣襟里的朱砂,恍惚间,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好像在透亮的珠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自己那双不知是赤红还是玄黑的瞳仁。 耳畔夏风好似又刮来掌柜的声音。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小陆啊……小陆……” …… 叶与第二天是在那张桌子上看到睡熟的陆忆寒的,他坐在摇摇晃晃的跛脚椅子上,头枕着硬桌板,手里死死攥着那颗朱砂,小脸皱成一团,恐怕在梦里也没能如愿。 叶与在桌上划了几笔,随意得像是在掸灰。 陆忆寒的脸色随之缓和下来,眉心的褶皱也被抚平了,将朱砂又往胸前拢了拢。 叶与望着那张安心的睡颜,出了药铺。 陆忆寒是被空中游移味道香醒的,他饥肠辘辘,昏昏沉沉从梦中醒来,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吃。 陆忆寒缓缓起身,宝贝地将朱砂揣进衣服里,抬眼就撞上叶与,他将两张大饼和两个包子摆在自己眼前,嘴里还叼了个与他俊俏的淡漠容颜极其不符的白馒头。 叶与眼神示意,从嘴里扯下馒头,将菜包送到他眼前。 “吃啊。”叶与终于嚼完了嘴里的馒头,一把将包子塞进了陆忆寒手里。 陆忆寒接过,矜持地小口小口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 叶与似乎是没有听清,吃完了馒头又拎起一张饼塞进嘴里。 两人默默无言吃完了早饭。 临行前,陆忆寒换了身衣服,背上了自己小包袱,看着空荡荡的药铺大门缓缓合上。 “掌柜,我要去修仙了”他顿了顿,小声笃定道:“是应你的期许。”我也一定会抓到坏人,为你报仇。 陆忆寒整了整衣衫,拽住叶与的衣袍问道:“仙师,我们是要回你家去吗?” 叶与转动了左手的银色芥子,一柄长剑悬停在空中。 他纵身跃上长剑,朝陆忆寒伸手。 陆忆寒木木地张着嘴,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他眨巴着眼睛很快回过神,抓住了叶与的手,觉得自己好像一片飘起的柳絮,毫不费力就飘到了剑上。 “站稳了,我们先去天衍宗再回门派。” 陆忆寒还没来得及问天衍宗是什么,身侧的景就飞速变换了起来,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被拉长的一团团颜色闪向身后。 他不由地拽住了叶与身后翻飞的衣袍,叶与明显一怔,但没有抽身。 说来奇怪,陆忆寒在剑上站的稳稳当当,剑飞得再快也没有凌冽的长风刮脸,可他却觉得仙师好像在发抖,他不安地四处张望,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威胁。 猛地,他觉得脚下一空,四周的景象也定格在了一片绿意,他看见天空离自己愈来愈远,簌风刮耳。 他心悬三丈高,死死闭上了眼睛。 还没有给掌柜报仇,他就要摔死了吗? “咚!” 剑上两人直直坠在了地面上,长剑在空中旋转三圈半,冲向地面,划破了陆忆寒平展在外的胳膊。也许是这里落叶铺满地,除了胳膊,陆忆寒竟不觉得疼,他睁开眼,屁股底下坐着的却是仙师。 陆忆寒飞速弹开,把屁股从叶与身上挪走,无意间触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惊呼。 但比起自己,陆忆寒此时更担心叶与,甩着那只胳膊,爬去探叶与的鼻息。 叶与紧锁眉头,缓缓睁开眼,陆忆寒慌乱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吓得他胸口一闷,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溅了陆忆寒半张脸。 他瘫软着身子,准确无误地一头倒在了陆忆寒的那只光荣负伤的胳膊上。 于是茂密的深林中传出一声骇人的痛呼。
第13章 生杀一念 叶与喷出那哽在喉间的血后当即昏死了过去,任凭陆忆寒怎么掐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只留叶与人中上印满的那一个个新月般的凹陷。 陆忆寒无可奈何,撕开自己的衣角把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再废九牛二虎之力把地上的剑给拔出来,左手握着剑柄在地上拖,两只手绕过叶与腋下将他的上半身拽起来,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 仅仅是这样,就累得陆忆寒气喘如牛,树荫下吹来的凉风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叶与的呼吸比先前平缓了许多,陆忆寒不担心这位厉害的仙师会因为自己那一屁股而一命呜呼,只是他有些害怕他迟迟不醒,自己得待在这林子里风餐露宿。 叶与靠在树上不省人事,陆忆寒提着手中的剑蓦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刚刚没有盯着开刃的剑锋时他还不觉得,只觉得手里抓了跟铁棍,比厨房里那口锅稍微轻些。 现如今再看,他手上这把,可是货真价实的剑,还能在天上飞! 陆忆寒虔诚地把剑横在地上,不计前嫌地把脸贴在地面,细细打量着这把剑。 他从自己的小包袱里翻出来一沓白纸——本是掌柜用作记账的,掌柜不在了,这叠纸也尽数被他征用了。另外还有一团纸包的黑炭,他小心翼翼取出一片,凭着印象开始摹起叶与先前上山耍枯枝的模样。 由于目不识丁,他跟掌柜屋里的那一摞医书上的字向来无缘,至于上面的穴位图还算能看出点花头,每日无事便摹着图玩,来来回回几乎都能把那一本默下来了。大字不识几个,这画人的本事反倒远甩同龄人一条街。 陆忆寒一连画了十几张纸,原本模糊的记忆再经过一番描摹渐渐浮现完全。他随手捡了几块石头替作镇纸,把那一连串招式摆成一列铺开,拾起那把分量还不如铁锅的长剑比划。 剑的重量虽稍逊铁锅,但跟当初自己手里的枯枝比起来,还是不啻天渊,原本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非要他双手提着才能让那把剑在空中慢悠悠拐个弯。 明明看仙师掏出这把剑时感觉轻得跟棉花一样。 他偏不信邪,干脆松了左手,只手握剑,颤颤巍巍地举起来。 不到两息间,手酸得不行,剑锋又落在了地上。 风起,落叶纷纷而下,他望着地上被吹皱的白纸,中间一张正是挑枝而上,为承接上一个动作,需要翻手更换用剑的方向,他劲不够大,两只手一起翻都差点没脱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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