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把他嘴巴捂住,鬼门关下的长队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几个鬼差都大声叫喊起来:“你做什么,你给我出去,你不是这里的魂!” 三人都看了过去,却见一个青年正和鬼差们拉拉扯扯,他面色沉郁得不像活物,但偏偏力气很大,把几个鬼差都甩了出去,径自从队伍旁边抢进了鬼门关。 “那是你家小幺?”黑无常呆了呆,“他变成人了?” 长瑶再不跟他多话,一跺脚追了上去。 * 江浮觉得自己看见了秦焕。 在鬼门关后的那个幽都世界,秦焕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他也确实是一个游魂,怔怔地立在繁华热闹的街心,无数男女与他摩肩擦踵地错过,他却一动不动,目光茫然,仿佛无所措手足。 三百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重返幽都。妖孽鬼魂们在这里等待十殿阎罗的发落,是下地狱、上天庭、还是重入轮回,桩桩件件,都会在生死簿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焕!”江浮挣开鬼差的纠缠,大叫出声。 可秦焕却好像没有听见。鬼差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闹什么闹嘛,生死之间五感不通,他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你趁早死了心吧。” 江浮道:“那我若死了呢?” 鬼差被他那冷漠疯狂的眼神吓得一呆,“你别乱来啊!”青丘的狐族,他可惹不起! 江浮道:“你放开我,我就看看他,我不闹。” 秦焕立了许久,终于转身,往街道更深处走去了。 江浮抬起脚,安安静静地随在他后头。 他看见秦焕有时在集市的摊子外停下脚步,那摊子卖的是各种护身符,有鬼脸娃娃,有生肖牌,有玉菩萨。秦焕看了半天,但终究那摊子人太多,他又往前走。 江浮跟了过去,同鬼老板买下一条玉菩萨坠子,追到秦焕的面前,将那玉菩萨捧在手心里给他,眼睛里的亮光像是破碎以后又努力拼接起来。 秦焕却像没看见他一样,冰凉的魂魄径与他擦肩而过。 江浮睁大了眼像不肯相信,立刻又追上去,一遍又一遍珍重而努力地把玉菩萨捧出去,而秦焕却一遍遍无视地走过。江浮的手伸在虚空里,薄凉的空气缠绕他发抖的指尖,继而他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 长瑶看得难受,想上前,被黑无常拦住。黑无常从江浮手中拿走那只玉菩萨时,发现江浮眼里的光已沉没了。 黑无常拦着秦焕对他说:“戴上这个。” 秦焕怔怔地。 黑无常说:“有一个人想送给你的。活人。” 秦焕回头,幽都大街人来人往,他却只能听见空阒的风来去。他低下头,玉菩萨落在了他的锁骨间,好像代替了他的心脏而为他晃动。 “天师大人,请随我去领罚吧。”黑无常的声音没有温度。 * 天师秦焕,虽是私自下凡有悖天条,引司危星报应在身,但念在是为救人而生,又为救人而死,可以从宽。判投胎做人。 长瑶还想去同判官理论,黑无常拉住了他说你就别去添乱了,就这个结果,都已经是费老大劲儿争取来的了。 长瑶瞪圆了眼睛,那要怎么办,从此秦焕生生世世都受轮回之苦,那我家阿福怎么办?! 你这当哥哥的真是闲操心。黑无常冷冷地说。你就不能放一放手,让他自己试一试走这人生路啊? 江浮已经跟着秦焕和鬼差们离开了阎王座下。看起来,他确实是不需要哥哥左右干预的,长瑶不知道他是在哪一个瞬间突然长大了。可是长瑶看他那副模样,心仍旧悬上了嗓子口。 轮回的路漫长,鬼差给秦焕上了锁链,秦焕走得慢,一言不发,浑浑噩噩。出了幽都便是高山深谷,鬼哭狼嚎,过了崎岖的断崖栈道,又是噬人的沼泽树海。重烟浓雾,前后的路往往断绝,鬼差有时会回头望一眼,江浮时而化作狐狸,时而化作人,灰头土脸地跟随在他们后头,已越来越狼狈憔悴,但奇迹的是竟一直都没有跟丢。 鬼差说:“我当差这么多年,情深义重的见了不少,但这么死心眼的还是第一次见。” 秦焕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鬼差摇摇头,叹口气。终于,奈何桥已在眼前了。 孟婆把汤碗推了出去,打量着他:“秦天师?自己的命,自己没算好啊?” 秦焕站定了,捧起汤碗,唇边将要触到那一了百了的浑浊汤水时,他忽而回了头。 断崖耸立,山风呼啸,凡种种相,皆是非相。地底没有日月星辰,他已看不清自己来时的路与将至的命运。 但他还是对着那重峦叠嶂笑了一笑。 “江浮?”他开了口,温温柔柔的,像一个极恶劣的玩笑,“你要记得你说过,再也不会离开我的。” 说完,他便将孟婆汤仰头饮尽,抬脚往桥的另一端走去,再没有回头。 留江浮一个站在山下,那一个笑容令他遍体冰凉像过了一道冷水,又宛如将他扔进了火炉,给他全身都烫上了再也无法抹除的烙印。 37:19
第21章 异日相逢 江浮跟着哥哥回了青丘,与一大家子人终于团聚。 爹娘原来早已知道他在大荒被秦焕养着的事儿,是以那二十年里原是放了心的,谁料他还要从大荒离家出走。出走后秦焕费了些工夫,才终于算出他掉进了光阴井,去了一个很遥远的世界。秦焕决定下凡去寻他,这件莽撞的计划却只有长瑶知道,也只有长瑶会同意。 “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照顾你呀。”娘亲拉着他的手说,“天师曾与我们通信,说哪天若是你想回来,他会送你回来。可你好像也不想回来。” 是的,在大荒时,除了最初那几日,后来他简直是乐不思蜀,有了秦焕,就把亲爹妈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与天师有缘,我们想,说不定还能结个善果,也是一种修行。” 善果自然有,他若不是遇到了秦焕,可能永远不会变成人,也永远不会尝到做人的种种苦。 “可是阿福,这人间有许多种业障执着,秦焕都已经放下了,你也迟早应该放下。” 放下? 他才不信。 江浮总是想起老家伙在奈何桥上回头的那一笑。那执着的、甚至可称得上是染了恶意的一笑。那一瞬间他觉得凡人真可怕,明明自己终期于尽,却偏要拉着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绝不肯放过他。 论业障执着,谁能比得过他。 爹娘看江浮闷闷,自然也不敢提给他找朋友、做亲事,他长了一张英武的冷脸和一副健壮的身材,与一般的狐仙相差甚远,爹娘又怕他被嘲笑,于是想办法给他往五行山的菩提老祖那儿插了个班,让他老老实实从筑基修起。 他二哥还出面去请来了一位上古的藤仙给他陪读。 五行山上灵蕴丰沛,花草葳蕤,鸟兽欢畅,是真真正正令人向往的神仙界。江浮别的不行,倒是很适合学医,每日里上山下河地采药,把琅嬛阁的医书都翻了个遍,手里永远拿着一根银针念念有词,惹得旁人都不敢接近他。 只有那个给他陪读的藤仙师兄,时不时会来找他串门儿,问他一些有的没的。 “我听说你去过人间?”他叫风弦,一身白衣飘飘,眼神单纯干净,“是哪一个人间,好不好玩儿?” 江浮一边称着药草一边说:“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啦,楼房有这——么高,街道有这——么宽,凡人开的车比日影还快,他们还打游戏,抽烟,看电视……” 风弦一个词都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继续问:“那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有啊。”江浮想了想,开始讲他最喜欢的一个言情故事,“比如曾经有个总裁——总裁就是很厉害的人,他和一个姑娘睡了觉,没想到那姑娘怀孕了,总裁就甩给她五百万要她走人,她多伤心啊,拿了钱就走,结果总裁又不高兴了,哪哪儿都不高兴,他决定要把人给追回来……” 风弦柔软的身躯侧躺下来,打了个哈欠,显然已不感兴趣了。 把风弦送回去睡午觉后,江浮从箱奁底里拿出了二哥送给他的红尘镜。 他将镜子端端正正摆好,认认真真擦拭了三遍,念了一道熟稔于心的咒语,镜中渐渐云开雾散,现出了一座小城的形状。弯弯的青石板小路绕着山盘旋而上,窄窄的街道两旁挂着店招,山里的女孩们戴着斗笠背着背篓说说笑笑地走着,路过了一家小小的茶铺。 一个穿长衫的少爷正坐在铺子里打算盘,手边放了一盏清茶,偶尔执杯浅浅地啜饮一口,眸光流转生波,嘴唇也泛出水光的红,惹女孩们脸红地笑,又各个挽着手跑走了。未过几时,道上落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从檐头不绝地坠落,那少爷便抬起眼,怔怔地看向雨帘。 他纤秀的脖颈上缠着一根红绳,底端落入衣领子里,掩得规规矩矩。但江浮知道,那绳上坠着的是一块玉菩萨。 是幽都地摊上卖的假冒伪劣的玉菩萨,但却和他自己那只祖传的一模一样,勉强也可以说是成对的。 大布蒙下,遮住了镜面,也遮住了镜中的雨水和目光。江浮对自己说,不过就是异地恋罢了,这不算什么。 五行山中岁月如梭,凡人界里也是如此。江浮守着一面红尘镜,看秦焕投胎了几十上百次,他潜心修行,护持着秦焕每一世的命脉,而每一世到最后,江浮都会去鬼门关前等着他。 他会看着他穿过幽都,听过阎罗王的判决,再踽踽地行过地底的千山万水,到那奈何桥上去。这个过程有时会很久,久到秦焕要在幽都里租房住下,江浮唯有在此时才能仔仔细细、近距离地观察秦焕,看他又有什么变化,但好像没有,秦焕永远和他梦里想的一模一样。 黄泉水上灵风浩荡,秦焕偶尔会回头,多数时候不会。但不知为何,江浮相信秦焕是记得他的。 因为秦焕曾向他索要了那么重大的承诺。 他在漫长的时光里孤独地成长,终于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秦焕的所有伎俩,什么躲仇,什么枪响,恐怕根本都不曾存在。比如会所里的那个娇弱男孩也是他二哥变的,他们联起手来要刺激他。比如秦焕很聪明,正因为太聪明了,所以才不肯强行带他回去,秦焕也许只是,在等他的一句话。 总之秦焕就是这么坏心眼。 到两万年上,江浮终于要出师了。他比风弦出师得还要早,天庭打算派他去南海的一个岛上,做南海仙君。 攻众昊xytw1011 南海离五行山已经很远,离大荒就更是方向相反,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出发的时候,忽而掉了个头,还是先去了一趟大荒。 极星塔上久无人居,但它是神塔,历二万年也不会变化分毫。倒是塔中许多的小玩意,比如江浮曾经喜欢的玩具,秦焕曾常用的锅碗瓢盆,个个是生锈的生锈,朽坏的朽坏,江浮把用不了的都清理掉,而秦焕的星盘甲骨倒是坚固,他全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再往下走,地窖里还有几坛仙酒,过去秦焕不许他喝,或许还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回,他就要全部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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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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