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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里斯抬起头，祖母绿色的双眼黯淡无光，他试着对朋友笑了一下。娜塔莎永远记得那双含着泪的翠眼，仿佛满地破碎的绿玻璃，被割伤的年幼的心。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一定会做得完美，一定要完美，不然我就不配……我就不配被生出来……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男孩咬着嘴唇低声哭了，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手背上。小娜塔莎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拿出绣着小兔子的手绢，像托里斯平时照顾她那样，给朋友擦眼泪。 如果不能成为完美的孩子，妈妈该怎么办呢？ 多么可怜，多么遗憾，她苦了一辈子，最终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孩子，所有人都笑话她……对不起，妈妈。 必须要完美。 那天小托里斯哭着对娜塔莎说了很多胡话，事后又来道歉，请她忘了当天发生的一切。 “这个傻瓜……” 娜塔莎握着手机发愣，心里想的一直是小时候的事。 两只猫在她脚边相互追逐扑腾嬉戏，小黑猫耀耀好胜心重总是想占上风，哼哼唧唧地一个劲儿缠着森林猫玩闹，森林猫伊万也总是顺着它。墙上的挂钟准点敲响，娜塔莎的思绪终于回到当下，她望向窗外，雪还在下，莫斯科的冬季早早地来临。 娜塔莎又看了看托里斯发来的小橘猫的照片，决定给朋友发条信息： “托里斯，你好像很紧张，怎么了？” 对方回得很快： 「没什么，一切都很好，这次的协奏曲我会做到完美的。」 “……” 娜塔莎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完美的孩子……吗？） 托里斯的母亲很早就因病去世了。 关系好的朋友都知道母亲对托里斯来说有多重要，几乎是他心病的根源。娜塔莎小时候只见过那位夫人一次…… 当时是仲夏的一个午后，小娜塔莎和哥哥在公园里玩捉迷藏，两个孩子在绿荫中玩耍。小娜塔莎想找一个完美的藏身之处，就学着爱丽丝的故事，假装在兔子先生的引导下钻过绿油油的灌木丛，也不管白裙摆被树枝刮破了、被泥土弄脏了，头上的蝴蝶结也歪在一边。小姑娘有点后悔，但她可不愿输给哥哥，只好咬牙坚持往前爬。 她狼狈地穿过灌木，忽然听到琴声，有人在公园里演奏？小娜塔莎循声而去，来到灌木迷宫中的一片空地。 一位白衣女士坐在长椅上，笑盈盈地望着一个男孩子练习提琴。哦，原来是托里斯和他妈妈……多么温柔美丽的夫人啊，娜塔莎印象深刻。 那位女士看到从灌木丛里爬出来的脏兮兮的小姑娘，苦笑着招呼小娜塔莎过来，帮她拍掉裙摆上的尘土、重新绑好头上的蝴蝶结，然后抱起小娜塔莎坐到公园的长椅上，还把儿子的兔子布偶拿给她抱在怀里玩。小娜塔莎也笑了，兔娃娃好可爱呀！夫人摸摸小娜塔莎的脑袋，请儿子继续拉琴。 男孩在两位女士面前有些腼腆，怯怯地看一眼妈妈。妈妈就微笑，小娜塔莎抱着兔兔布偶认真地倾听……有了妈妈的鼓励，托里斯平静多了，他的膝盖紧紧夹住怀里的大提琴，拿琴弓的右手也松弛下来。 「我在听，亲爱的。」 她们一起听托里斯演奏，盛夏的花园蔷薇绽放，绿影与微风在男孩的旋律中流淌，万物恰如其时地生长。 渐渐地，托里斯也放松下来。他闭上眼，为自己重要的人演奏。 …… 娜塔莎忘不了那个午后，她很少看到托里斯这么快乐且专注于自己的音乐。 可惜后来母亲去世，身为音乐教师的父亲对儿子的要求越发苛刻，托里斯最终放弃了大提琴，娜塔莎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朋友露出那样平静又从容的笑容。 童年的伤害往往会伴随一生，谁也帮不了托里斯，朋友们都清楚这一点。 可即便如此…… 娜塔莎踟蹰片刻，还是给远在中国的托里斯最后发了一条短信。 …… 第二天上午，王耀如约来到音乐厅听伊万和乐团排练。 耀本来打算坐在比较靠后的位子，但又想更清楚地看看他的指挥小熊，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坐在离舞台还算近的第三排。四周的观众席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也只有星星零零几位受邀来听彩排的观众，耀有些紧张。 “呜……我还是第一次看乐团排练啊，早知道就叫着小梅和嘉龙来一起陪我好了，一个人也太尴尬了……” 耀局促不安，只好反复捏自己挂在手机上的解压香蕉娃娃。 今天只是彩排，乐师们都只穿了T恤和牛仔裤之类的便装，伊万却穿得相当正式，不规则下摆的黑色长风衣、相当修身的黑西装、黑皮鞋，头发也用发胶精心梳理过，在舞台的灯光下呈现出黄油般柔软的淡金色。 伊万的正装和同事们的T恤牛仔裤显得和格格不入，以至于他刚走进音乐厅时，其他乐师都愣了一下，猜测今天是不是有杂志记者要来采访。菲利克斯马上就笑话伊万，说他是看了电影就想把自己打扮成邪恶的黑巫师。伊万摇头，向同僚们解释说今天有一位重要的朋友来看彩排，所以他比较重视。 “诶，这么严肃？” 耀也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完了，今天他出门前根本没多想，随便抓了一件印着“仙山去远”和仙鹤图案的文化衫就套身上了。他背的书包还是上次买限量版游戏光盘送的……早知道他也穿正式一点了，就应该听濠镜的话。 伊万登上指挥台。 乐团也都准备好了，随时看指挥的手势。担任独奏的托里斯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大概之前拼命练习准备过了。伊万回头，看到王耀坐在台下，终于安心了……他冲耀笑了一下，耀也拘谨地点头致意。 这还是第一次，他的星星真正听他演奏。 能成功吗？ 伊万也有些紧张……会成功的，他知道，自己已经等待这天太久，实在太久。 （佩佳、瓦洛佳，加油啊！） “……” 伊万深吸一口气，抬起指挥棒……黑暗环绕，光在他身上，所爱之星在他的心脏。 青年昂首挺胸，指挥台上挺拔的身姿宛如迎着风浪前进的船艏。 深紫罗兰色的眼眸随指挥棒缓缓抬起，庄严而坚毅。听众与乐师也随之肃然，就好像他们将合力抗衡的并非沉默，而是远海与巨浪。 那一刻，整个空间的压强都凝集到他指挥棒的尖端。 众人屏息，半抬眼窥视着他们的领袖。 会场鸦雀无声。 终于，他轻轻扬手。 随之而来，酝酿已久的乐音自寂静中升起……那是胜利之日的拂晓，自混沌与黑夜中破壳而出。有如奇迹，有如天体，如此壮丽的真理。 以领袖的威仪，伊万·布列津斯基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 音乐是他宏伟的蓝图，每一颗音符都遵循他的引导，精巧而轻盈地上升，在天际交相，在尘世闪耀……因此繁星灿烂，所有人的旋律共同织就了一个伟大的黎明，通往明天，通往崭新的人间。 任何在场的人，都会惊异于细细的指挥棒竟能引领洪流般的音响与能量。全音乐厅、众人的胸腔都在共鸣，这是整个交响乐团合力创造的奇迹，由他来实现，由他来领导。 多么理想，多么骄傲。 自音乐响起的那刻，耀的目光就再无法离开伊万的侧脸。 耀觉得不可思议……和那个小男孩的分别好像就在昨天，而现在，伊万已经站上了指挥台，作为一位年轻的领袖，镇静、坚定、从容不迫。 十年会改变一个人吗？ 肯定是会的。 受苦、成长、挫败、坚持不懈。从一颗小小的种子，成长为繁茂挺拔的树。从一个敏感又伤心的孩子，成长为勇往直前的青年，总有一天，他的艺术会更加辉煌惊人，如日中天。 直到此时此刻，耀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伊万已经长大了。哪怕他脑海中仍浮现出当年那个孩子的面容。 那个爬树下河的调皮小熊崽，那个不吃芹菜只吃土豆的小男孩，会和小棕熊手牵手的男孩，在他腿边蹭着要他唱《小星星》的男孩。王耀仍记得当自己抱着熟睡的小熊崽，男孩温暖的鼻息，小小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襟，毛绒绒小脑袋在他怀里蹭蹭。 王耀清楚地记得，十年前他们在山洞里烤火避雨，小伊万说自己的愿望就是别人能尊重他，再也不被同龄人欺负，再也不被大人们视若无睹…… 十年后，伊万做到了，所有人都倾听他。 耀发自真心觉得感动，也为伊万高兴。他早就知道，那个男孩身上有着难能可贵的坚毅，光明的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或许他自己也是如此，十年过去，自己竟也走上了当初所渴望的道路。要是当年没有阴差阳错地在寻找蝴蝶的路上遇到那个小家伙，自己大概不会下定决心。 实现愿望的蝴蝶，改变一生的相遇，记忆中金色的笑容，约定在未来的重逢。 耀笑了笑，抬头专注地望着伊万…… 勇往直前的青年，十年后竟真的来到他面前。 弦乐，管乐，定音鼓。 音乐汹涌澎湃，在整个大厅奔腾旋绕，所有人的胸腔也随着节奏共鸣，王耀似乎能感觉到伊万的呼吸，感觉到那胸膛下每一次鲜活的跳动，就好像……小熊的心脏里跳动着一颗活着的星星。 或许，他们命运相连。 哪怕许久不见，哪怕山重水远……无形的引力仍引导着他们前进，就像一对双子星，在宇宙中旋转共舞，在黑暗中明亮如初。 伟岸的灯塔啊，永远对风暴说不，守护着星辰的航路。 耀看着伊万指挥时偶尔会微微蹙起眉心，然后向某个的声部狠狠挥舞手臂。由肩胛带动左臂紧绷的肌肉，当挥出臂膀后，再将力量瞬间释放。仿佛他的身体就是音乐本身，他的意志就能将大海般的交响推向最辉煌的高潮！光是看着指挥，他就已经被音乐那蓬勃的力量感吸引。 指挥绝对的控制力就像初生的宇宙无限膨胀，将整个乐团、甚至是所有在场者都覆于无形的磁场下，不可思议的魔法。 这就是伊万想让他看到的吗？ 「如果我成了音乐家，你会听我演奏吗？」 会的。 「你会等我吗？」 会的。 耀望着指挥台上的伊万，看到小熊仔已经学会和其他人类平和地相处，他莫名地伤怀又欣喜。 或许这就是他曾想象过的光景。 作为音乐家的伊万和其他乐师一起协作。通过音乐，伊万能够生活在人类中间，被人类倾听，被人类热爱……是的，这就是伊万可以生存下去的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耀的两眼渐渐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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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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