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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家人”这个话题对耀还有小伊万都不是个能轻松谈论的话题。 罗德里赫赶紧改口，笑道： “伊莉沙想要一点红酒么？好吧，我再去拿一点红酒。”他微笑着亲亲妻子的脸颊，到地窖去取红酒。 小伊万坐在耀身旁，看着桌对面相互微笑的夫妇，淡淡说： “有家人真好……” “万尼亚，你也有家人。”耀摸摸孩子的脸蛋。 “不，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小熊低下了头。 …… 吃完晚饭，他们打算早些休息，明天好有精神赶路。 王耀先让男孩去洗澡，然后自己再去。等他从浴室出来，发现卧房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小伊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深蓝色的星空。 “万尼亚，你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开灯？” “我在和小星星聊天。” “你们说什么呢？” “我问问它们：爸爸妈妈在星星的王国里过得开不开心……我还想问问它们，我和娜塔莎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们想和安娜一起玩。” 小伊万低声嘟囔着。 耀走过去，坐在小熊的身边，和他一起抬头仰望山间的星空。 “万尼亚，爸爸妈妈爱你，他们为你骄傲，你是勇敢又善良的好小熊。” “我好想明天就长大……” “长大以后做什么呢？” “长大以后，我就有钱，就可以住到我们以前的家里，那是我的家……” “一定可以。” 王耀拿出手机，把一只蓝牙耳机戴在小伊万的左耳，自己则戴上另一只耳机。“我想给你听听这个音乐，万尼亚。” “♪” “……” 男孩闭着眼睛倾听，大提琴的音色响起，旋律柔软得像是小猫的肚子，像是仲夏夜的风，吹过他的脸颊，带走他的泪滴。 耀轻拍小熊的背脊，陪着孩子坐在星空下。 “万尼亚，这是我喜欢的曲子，我也想分享给你。” “我也喜欢……” “这首大提琴独奏的名字叫《小熊的蜂蜜罐》，很合适你，万尼亚。” “爸爸妈妈也能听到吗？” 小伊万揉揉眼睛，又一滴圆滚滚的泪滴沿着男孩的脸颊滚落。 王耀笑了笑，指向深蓝的星空： “可以的。万尼亚，这是天上的小星星们一起为你演奏的曲子。你瞧，小熊、小兔子还有小猫咪，大家在星星的王国里演奏。这是爸爸妈妈拜托小动物们和星星们演奏，让你听到这段旋律。万尼亚，虽然你们不能见面，但是世界上有很多种相爱的方式，很多很多……你是一只友善勇敢的小熊，爸爸妈妈也仍然有一千零一种方式继续爱你。万尼亚，你想当冒险家，对不对？这就像是一种寻宝游戏，在你未来的人生里，你要努力去找到这些被藏起来的爱的碎片……都是给你的爱。” “给我的爱。” “是的。” “呜。” 小熊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依偎着耀的肩膀，小小的泪滴仍然落下。但他不再感伤。 两人并肩坐着，各自戴着一只耳机，一起静静地听着大提琴的旋律。 …… 睡前，小伊万又恢复了精神，缠着耀要听睡前故事。 耀没有办法，为了安抚这只流泪小熊，只好答应。他还在思考该讲什么故事，小伊万从他的小熊背包里拿出他的书，拍了拍床铺： “王耀，你躺下吧，不躺下是不能听睡前故事的。” “啊？”王耀愣了一下。“不是我给你讲故事吗？” 小伊万趾高气昂地拍了拍胸脯： “我又不是小孩，听什么睡前故事！我十九岁了！快，你躺在这儿，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好吧，好吧……那么今晚我当小孩。” 耀觉得好玩，乖乖躺下来，看看小学生到底有什么花招。 小伊万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给王耀读书故事： “‘我们急忙离开那个王国，几天后来到另一个王国。我们在那儿大吃了一惊，看见成千上万只长着镰刀般的角的巨大动物。这种狰狞的东西在地上挖出漏斗形的大窟窿，用石头一层层码在上边，别的动物一踩便崩塌，掉进怪物洞里，被它吸干了血液，尸体也马上被轻蔑地扔到距离死亡洞窟非常远的地方’……” “睡前应该听这么恐怖的故事吗？” 耀笑出了声。 “确实……王耀，你看了这个故事就不敢睡觉了，你真幼稚！别怕，我们一起读书，读完了我会陪你……你别害怕！” 小伊万紧紧攥住书本边缘。显然，男孩自己想看这本书，又害怕书里的怪物，所以强行拉着王耀和他一起阅读。 王耀看了一眼书封：“《爱伦·坡短篇小说选》？” 小家伙继续心至致地朗读着： “‘胡说！’国王说。‘我们继续往前走，看见了一片土地。那里的植物的根都不在泥土里，而是悬在空气中……’” 看到孩子那么认真的样子，耀笑了，安心地躺着听故事，就好像他自己才是小朋友，伊万已经是大人了。 “耀，你喜欢我念的故事吗？”小伊万忽然低声说。 耀望向身边的孩子：“我喜欢。” “太好了，我也喜欢……在很久很久以前……爸爸妈妈睡前都会念冒险故事给我和安娜听……念出声，温柔地，温柔地……哄我们睡觉……” “这样啊，真好呢。” 男孩把书放在旁边，也躺下了： “所以当我念出声，我就会想起曾经和他们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 耀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耀，告诉你个秘密。” “嗯。” “爸爸妈妈为伊万读的冒险故事书全是爸爸妈妈自己做的……《伊万和安娜》。两个主人公就是我和安娜……妈妈是诗人所以写故事，爸爸是画家所以画画。他们为我们读的……都是小勇者万尼亚和阿尼娅的冒险故事……环游世界的勇敢的骑士兄妹，伊万和安娜……当然，娜塔莎也有，但那不是冒险故事，好像是小公主的故事，主人公是娜塔莎。” 小伊万低头抚摸着《爱伦.坡短篇小说选》的硬壳封皮，接着说： “《伊万和安娜的冒险》有很多卷……每一卷都是纯手工做的，都很漂亮。羊皮硬壳封面上烫金花体字写上‘给我们最亲爱的孩子们’那是爸爸自己设计的。每一个冒险故事都有水粉插图，爸爸画的。安娜非常喜欢……主人公万尼亚很勇敢，坚强，人见人爱，是乐于助人的小男子汉。我知道，爸爸妈妈一定是希望我成为这样的好孩子，所以才为写这个故事的……” 耀静静地倾听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孩子。 浅色的金发在黯淡的灯光下晕着一层单薄而温柔的光，柔顺的发梢自然地垂下，挡住了小伊万的双眼……耀不知道现在的小伊万是怎样一种表情，但他能听出，那孩子用一种几乎不属于孩童的语调，平静地说： “但他们死了，再也没有万尼亚的冒险了，以前的书也在搬家时遗失。而我……我，已经一点都记不住《伊万和安娜》的故事，也记不住爸爸妈妈的脸了。所以……” “万尼亚……” 耀看着小伊万抬起头……本该是寂寞的表情，小熊却灿烂地微笑着。如同山崖上独自开放的小小花朵。 “所以我再也无法成为故事里的好孩子‘万尼亚’，再也无法被大家爱着了……” TBC
第7章 万尼亚的冒险 小伊万已经不记得那些漂亮的羊皮硬壳故事书的内容了。 也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和安娜讲睡前故事了。 《万尼亚的冒险》 勇敢的万尼亚。 坚强的万尼亚。 人见人爱的万尼亚…… 除了这些，他真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以前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娜塔莎，爸爸牵着他和安娜，奥尔加姐姐坐在旁边，一家人去湖边野餐；以前圣诞节，爸爸送给娜塔莎一个洋娃娃，送给奥尔加姐姐一条项链，妈妈送给他软软的羊绒围巾，送给安娜一双漂亮的小红鞋；以前爸爸带他去参观画展，听音乐会，大人们最喜欢他这个有礼貌且天赋出众的好孩子…… 但所谓的“以前”又有什么用呢？ 对他来说，曾经温暖的家不过是梦的碎片，飘渺不清的记忆。 短暂的夏天已经过去……故乡已经变成了很远很远的回忆。伊万能记起来的东西很悠闲，他努力地回忆一切，怀念一切，哪怕是莫斯科的大雪。他仍然记得寒冷的狂风呼啸着穿过街道，他和安娜手拉着手走在风雪中，夹杂着冰粒的大雪在狂风中就像刀子，要将全部的暴怒发泄在他们身上。 爸爸妈妈再也不会来接他们回家了。 过去的快乐时光已经不再真实，这世界只是他脑海中那一直停不掉的大雪。 现实中也早已没有他的位置。 已经再没什么爱，没有什么温暖的家，也没有什么乖孩子了。 只有陌生的语言，无聊的小镇，寂静与孤独。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就连安娜都变得遥远，他们再也不能穿同样的衣服，不能背着同样的书包去上学。妈妈的诗，他几乎都要忘掉了……或许有一天，他连安娜都要忘掉了。说不定有一天，他甚至会忘记怎么说俄语。 “……” 小伊万伤感地放下了故事书，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回头，看到大哥哥竟然睡着了。看来睡前故事是有效果的，男孩有点得意。他仔细观察王耀的睡相。 黑发的青年睡着，一缕发丝垂在锁骨上，随着呼吸微颤，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真漂亮啊，男孩心想，像是睡着的小黑猫。 小伊万伸手去捏大哥哥的脸。耀没有反应，仍睡得很香。小家伙迟疑了一会儿，用脸蛋蹭了蹭耀的额头…… “晚安，耀。” 小伊万想了想，学着妈妈那样，在耀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亲吻。 “耀，你也会离开我，对吗？没人要我，没人要我这样的坏孩子。反正到最后，所有人都会离开我的。没关系，反正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无所谓，我一个人就很好。” 小伊万为耀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来到罗德里赫家客厅的电话机旁。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您……您好。”听筒中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小伊万淡淡地说。 “伊……伊万？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没事！你在哪儿？别怕，告诉姐姐，姐姐去接你！”听得出来，电话另一端的奥尔加非常憔悴。 “我在山上的一幢房子里。” “天……天！别怕，告诉姐姐更详细一些！姐姐，姐姐马上去救你！” “救我？”小伊万冷笑：“又有谁能救我？我早就在七年前和爸爸妈妈一起死了，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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