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侧了侧头,“当然不,小东西,但我觉得已经比其他军官好很多。”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被留在图尔。”吕卡交握起双手,“梅西耶太太说的,其他人都去巴黎了。我不是说这里有什么不对,但是巴黎是巴黎。” “少和他说话,我不关心他的政治倾向。”马赛尔轻轻用叉子敲了一下酒杯,“我今天和神父谈过了,他很乐意借给我们汽车,但汽油两个星期前就没有了,他明天就会打电话和一些熟人谈谈,最坏情况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三晚。” “火车?”加洛韦问。 “遇上检查的机率大很多,汽车安全一些,但如果实在没有汽油,我们就坐火车。” 吕卡做了个在胸前画十字的动作。 “你去哪里了?”马赛尔的注意力转向克莱芒,“我时常觉得你有能力消失在树洞里。” “散步。”克莱芒回答,吕卡冲他微笑,不过很快移开目光,假装对加洛韦丢弃的那份脏兮兮的报纸大感兴趣。 “在这种天气里?”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冷。” “不要去河边,驻军颁布了禁令,大概认为抵抗组织的人半夜会从淤泥里冒出来,如果你在那里晃荡,可能会被关起来。” “好的。” 尚布里太太进来收走了餐盘和杯子。吕卡又拿出了扑克牌,这次马赛尔也参与了游戏。克莱芒声称自己累了,独自回到客房。煤暖炉已经点燃了,克莱芒挂起外套,脱掉毛衣,洗了手和脸,躲到床上,在被子下面蜷缩起来。吕卡进来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假装睡着了。他听见吕卡脱衣服的窸窣声,灯关上了。克莱芒躺在黑暗里,屏着呼吸,想着维希,还有纽约。 第十章 “其实不是没有选择。”酒吧老板说,“你总得做出某种选择。” “我甚至不知道维希在哪里。”酒吧老板说,把烟灰磕进粘着芝士残迹的盘子里。 “在六边形的中间,有温泉,人们去那里度假,当我说‘人们’,通常不包括南特耶太太和像她那样的拉沙佩勒居民。” “六边形是什么?” “法国,地图的形状。”克莱芒比划了一下。 “有点奇怪,不是吗?选了个形状做代称。” “大苹果也很奇怪。” 邓肯发出短促的笑声。克莱芒不清楚水獭会不会打喷嚏,如果会,那声音应该和酒吧老板的笑声一样。克莱芒揣度邓肯很少和人说话,不是“你好,先生,今晚想喝什么?”,而是聊天,和人们漫无目的地咀嚼战争,国债,发生在布鲁克林的最新一宗谋杀案。稍早前,店里还有二三十个顾客的时候,酒吧老板只是埋头洗杯子,没有像其他酒保那样倚在吧台谈笑。克莱芒原本以为他不愿意这么做,但现在他怀疑邓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水獭着手收拾盘子和空啤酒杯,克莱芒制止了他,说“让我来,我是你的临时雇员,记得吗?”,对方没有反对。他绕过吧台,走进厨房,两杯啤酒之后,酒精展开了半透明的白纱巾,轻轻盖在他脸上,提供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令克莱芒觉得脚步轻快,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和说什么都能得到理解和原谅。 盘边的芝士粘得很牢,需要用力刷洗。克莱芒把袖子挽到手肘,最后把盘子和杯子冲洗一遍,把陶瓷盘倒扣在架子上,而杯子则要回到吧台后面。他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从厨房到店面的各式流程,也知道清除油渍、酱汁和烤焦痕迹的最快方法。欧特耶已经变成了一个暗淡的残影,当时他对餐盘的唯一理解是里面有食物,吃完之后只要把盘子留在原处,第二天都会自动变得干干净净,重新装上食物。 邓肯在吧台后面煮咖啡,问克莱芒是否想要糖和牛奶,他想。巴黎的咖啡店空有一个装饰着天竺葵的漂亮外壳,端出来的咖啡尝起来却像汽油混合烧成灰的杏仁。人们毫无怨言地喝着,嚼着硬邦邦的焦糖饼干,暗地里蔑视要求加牛奶的顾客。克莱芒很感谢意大利移民把驯服咖啡的法术带到了这个海岸。 “其实不是没有选择。”两人带着咖啡重新坐下来的时候,酒吧老板说,“你说不是你的选择,但你总得做出某种选择。逃走了,就是选择了吕卡。留下,就是选择了你哥哥,犹豫不决,实际上也等于选择了你的哥哥。” “不对。”克莱芒脱口而出,想了想,舔了舔嘴唇,“是的,你也许是有道理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不,或许应该这样说,”他盯着咖啡看了一会,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我刚才说,‘不是我的选择’,你理解成我‘无权’选择,但事实上,我有选择权,也做出了决定,但它最终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人可以决定用不同角度往河里扔石子,但河水不会因此停下来。” “所以你选了什么?” 克莱芒耸耸肩,拿起咖啡杯。 —— “到了维希之后会发生什么?”克莱芒问。 英国人从报纸上抬起头,环顾厨房,与其说担心偷听,不如说是确认克莱芒真的在对他说话,两人很少在马赛尔不在场的情况下对话,现在刚过六点,克莱芒整晚没睡,早早下来寻找食物,没想到加洛韦已经坐在餐桌边了,他们互相吓了对方一跳。 “对我来说,应该会有很多,”他在这里填塞了一个英文单词,克莱芒皱起眉,加洛韦挠了挠额角,“就是,问问题,但严肃一些,也许可以说是一种审讯,但没有那么可怕,不会有人打我,美国人需要确认我的身份,他们会问我的基地,我的编号,哪天驾驶着什么飞机起飞,等伦敦确认真的有我这个人,他们会想办法把我送到西班牙。” 这就是克莱芒想要知道的。“怎么送到西班牙?” 加洛韦举起双手,像是投降,“我不太清楚,小东西,但这不是洋基佬第一次做这种事,如果你被德国人逮住了,他们没有办法救你,最多只能让红十字会给你送点饼干,要是你成功躲到他们的屋顶下面,那他们有很多方法把你送出这个国家。以前就有飞行员绕道西班牙回到我们的小岛,我听说美国人给他发一本护照,声称他是使馆司机,送几个休假的雇员去马赛,从那里坐船到巴塞罗那,然后回家。” “你是从伦敦来的吗?” “伦敦?不,我是一只乡村老鼠。” “你回家之后会干什么?” “如果这个‘家’指的是我的老鼠窝,我短期内不会回去。如果你指的是英国,那我会继续飞。” “但你可能会——” “再坠毁一次?是的,很有可能,我不介意再来这里旅行一趟,让我们祈祷法国充满了像你哥哥那样的人。”加洛韦的笑容隐藏在胡子下面,他的胡子和头发一样是沙色的,“你也想拜访你们的南方邻居吗,小东西?” “如果美国人能送走你,他们也能——” 有人走下楼梯,木头嘎吱作响。克莱芒马上住了嘴,低头看着盘子里的煎蛋遗骸。加洛韦又举起报纸,仿佛那是个灰色盾牌,把自己藏在后面。 马赛尔在厨房门口停住了,打量他们两个,“早上好。” 加洛韦把报纸放了下来,冲他点点头。克莱芒松了一口气,冲哥哥笑了笑。 “从来没见过你起得这么早。”马赛尔在克莱芒对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屋顶晚上有古怪的声音。” “老房子。外婆说这家旅馆从她小时候就在了。” “也是尚布里一家人在经营?” “对,我敢说这家人从拿破仑时代就在这里了。”马赛尔从昨天的面包里挑了一块看起来没那么硬的,切了一片,“你们刚才聊到美国人?” “是的。”克莱芒说,不敢提供细节,飞行员显然没有留意到他的担忧,帮他补充上了。 “小东西想知道美国人能不能把你们也送出边境。”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去西班牙。”马赛尔说,听起来很平静,甚至说得上很好奇,克莱芒躲着他的目光,看着面包,看着奶罐,看着自己的手背,“维希之后,我们准备回巴黎,不是吗,小柑橘?” “我想,我只是。离开巴黎很不容易,既然我们出来了,也许——” “吕卡对你说了什么吗?” “和他没有关系。我害怕巴黎,好吗?我不想每天喝马铃薯汤,也不想每天担心你被关进桑泰监狱。” “我们过不了海关,那只是吕卡的幻想。他能过去,”马赛尔指了指英国人,加洛韦在椅子里挪动,四下张望,非常不自在,“因为他来自……对面,而且他能驾驶飞机。不要忘了美国人在维希也不受欢迎,他们不会为了我们三个得罪贝当政府。逃跑早就不是一个选项了,虽然我知道他向来都——” 就像听到什么讯号,吕卡就在这时候下楼了,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察觉到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原地站住了。 “都被屋顶的声音吵得睡不着?”他问,挤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 椅脚刮过地板,在克莱芒猜出马赛尔的下一个动作之前,他的哥哥已经两步跨过厨房,用力推了吕卡一把,后者撞上了满是油渍的窗户,困惑地看着马赛尔,但很快就从他和克莱芒脸上读出了某种线索,挣脱了马赛尔的手,站直了,拉扯睡衣领子,脖子和耳朵都泛起了愤怒的红色。 “你离我弟弟远点。”马赛尔说,“夏天我就该这么做的,不让他天天和你一起跑到脏兮兮的酒吧去,扰乱他的脑袋——” “是的,圣人马赛尔,永远都用这个理由,永远是别人对你施展了什么邪恶巫术——” “我们都同意不再谈那件事,那是个错误。你答应过的。” “今天之前我难道没有遵守承诺吗?一大早突然冲我大喊大叫的是你。” “如果你打算利用克莱芒来报复我——” “耶稣,玛利亚和约瑟。”吕卡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宇宙的中心,马赛尔,你身边的人所做的一切并不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我并没有说——” “那就不要把克莱芒拉进你的小漩涡里,你可能有自毁倾向,但他没有。他不想留在这个没希望的地方,你问问他的意见,我们谁都——” 马赛尔揍了他一拳,打在脸颊上,吕卡马上还击,踹了他一脚,把他推到碗橱上,一摞盘子哗啦摔碎在地上。克莱芒呆呆地看着,没有留意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加洛韦拉开他们两个,大声说“停下,停下!你们两个什么毛病?”,马赛尔甩开飞行员的手,走出厨房,到楼上去了。吕卡摸到餐桌边,坐下,喘着气,按着手臂上被陶瓷碎片划开的伤口。克莱芒看着他,又瞥了一眼厨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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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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